那是一個普通的制式彈匣,外殼上布滿了在戰斗中磕碰出的劃痕和凹陷,甚至還沾著不知是誰的暗紅色血跡。它冰冷而沉重,仿佛里面裝的不是三十發子-彈,而是三十條逝去的生命。林泰用拇指,下意識地擦了擦上面的泥土,然后熟練地把它塞進了胸前那早已破爛不堪的彈袋里。
這個動作,他重復過成千上萬次。雖然彈匣已經空了,但在他們這些從最殘酷的戰場上活下來的人看來,任何一件裝備都不能輕易拋棄。這是一種近乎偏執的習慣,是一種對資源的極致珍惜,更是一種心理上的慰藉——說不定,
在下一場無法預料的戰斗中,這個空彈匣就能派上用場,哪怕只是用來當個投擲物,也比赤手空拳要好。
他的這個動作,像一個無聲的命令。
一種無需言語的默契,在這些幸存者之間流淌開來。大家開始默默地收拾各自的東西,
這不是上級下達的任務,而是他們作為軍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張沖從那種靈魂出竅的狀態中回過神來。他沒有去管自己身上的傷,而是吃力地站起身,走到那挺陪伴他打到最后一刻的輕機槍旁。這挺機槍的槍管因為過度射擊而微微發紅,槍身上沾滿了泥漿和碎屑。他沒有絲毫嫌棄,反而像對待情人一般,小心地將那挺已經打光了所有子彈的機槍拆解開來。
他的動作很慢,但異常穩健。卸下槍管,拆除槍機,分解復進簧……每一個步驟都一絲不茍。他的手指粗大,布滿了厚繭和傷疤,此刻卻像最精巧的工匠一樣,靈巧地撥動著那些細小的卡榫和零件。他將拆下來的每一個零件,都用一塊從自己衣服上撕下來的、相對干凈的布,仔細地包裹好,
然后分門別類地放進戰術背包里。最后,他將沉重的槍身和包裹好的零件,小心地背在了自己寬厚的背上。
這挺機槍已經打廢了,或許永遠都無法再射出一顆子彈。但這是他的武器,是他的戰友。他把它帶回去,就像要把一個犧牲兄弟的骨灰帶回家一樣,這是一種責任,也是一種告慰。
醫療兵已經用擔架將展大鵬抬了過來,準備往后方的直升機上送。
在經過蔣小魚身邊時,他努力地抬起了那只唯一能動的手,虛弱地指了指戰壕的一個角落。
他的嘴被氧氣面罩罩著,無法說話,但眼神里卻充滿了焦急和懇求。
所有人中,只有蔣小魚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那里,是展大鵬最后的射擊位置。
“等等!”蔣小魚對醫療兵喊了一聲,然后一瘸一拐地走過去。
在那個角落里,斜靠著一具單兵火箭筒。那具火箭筒的發射管已經被彈片打得變了形,瞄準鏡也碎裂了,
顯然已經徹底報廢。但蔣小魚還是把它撿了回來,
鄭重地放在了展大鵬的擔架旁,挨著他的身體。
展大鵬看到自己的“伙計”回來了,眼神里的焦急才緩緩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安心。他再次朝蔣小魚點了點頭,然后才任由醫療兵將他抬走。他們帶走的,不只是一個傷員,還有一個士兵和他的武器——一個完整的整體。
在陣地的另一側,何晨光已經給自己換完了藥。
他沒有把用過的醫療垃圾隨手丟棄,而是將染血的紗布和空的藥劑管,仔細地用繃帶卷好,
塞進了醫療包的專用回收袋里。這是戰場紀律,也是對陣亡者的尊重——不給敵人留下任何可以分析己方信息的蛛絲馬跡。
處理完自己的傷口,他的全部注意力,便都集中在了懷中那支狙擊步槍上。他像一個最虔誠的信徒,對待一件神圣的藝術品。他一點一點地,仔仔細-細地檢查著自己的狙擊槍,
從槍口開始,到槍機,再到槍托,每一寸都不放過。他的手指,像最精密的探針,感受著槍身上每一絲細微的變化,看看有沒有在剛才那輪瘋狂的炮擊里受到結構性的損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