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戰的大帳內,氣氛卻遠不如校場上那般熱火朝天。
午后的陽光透過帳簾縫隙,切割出幾道明亮的光柱,塵埃在其中無聲飛舞,映照著幾張凝重的面孔。
空氣仿佛凝固了,帶著山雨欲來的壓抑。
屠戰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背后交叉的雙刀在陰影中蟄伏,卻散發著無形的寒意。
下首坐著三位副掌柜——曾全、陸匯川、錢貴,都是經驗豐富、獨當一面的老手,此刻卻個個眉頭緊鎖。
文昌明和另外幾名文書則在一旁,快速地翻閱、整理著厚厚的賬冊,只剩下紙張急促翻動的嘩嘩聲,更添幾分焦灼。
良久,文昌明合上最后一本賬冊,站起身,走到屠戰面前,面色沉重地拱手:“屠掌柜,今年黑山城周邊的藥材、皮貨、山珍收購任務……核算完畢,恐怕連六成都難以完成了。”
屠戰敲擊著案幾的手指驟然停下,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聲音低沉如悶雷:“六成都不到?往年即便有波折,至少也能收上來八九成。怎么回事?細細說!”
曾全負責貨源采購,他嘆了口氣,接口道:“幽族人的‘金雀’商號今年跟瘋了一樣,出的價錢比我們高出整整兩成!許多以往合作的中立小族甚至部分我們炎黃的小貨主,都被他們用錢砸過去了。要不是很多老關系的炎黃族山民和作坊只認我們敢為的牌子,咬牙撐著,恐怕連五成都收不到?!?/p>
陸匯川負責對外接洽和情報,他枯瘦的面皮因憤懣而微微抖動,補充道:“老曾說的只是一方面!更大的麻煩來自那幫黑皮!我接洽的山里村寨,那些老兄弟告訴我,自打黑山城的城防將軍換成黢族人后,這幫混蛋也他媽開始‘巡山’了!美其名曰維護治安,實則是變著法地限制咱們的族人進山采摘圍獵!這不準去,那不準入,劃了好多所謂的‘軍事禁區’!這他娘的不是斷我們根基,斷山民們的生路嗎?”
“這還不算!”陸匯川越說越氣,聲音也拔高了幾分,“他們還巧立名目,加了重稅!以前沒有的‘山林養護稅’、‘獵獸許可稅’、‘特產出境稅’都出來了,層層盤剝,抽成比往年高了三成不止!山民們辛辛苦苦忙活一年,大半都交了稅,落到手里的還能剩多少?收成少了,積極性沒了,我們能收上來的自然就更少!”
第三位副掌柜錢貴,主要負責賬目和物資調度,他語氣相對冷靜,卻更顯嚴峻:“明面上的限制和加稅已經讓山民不堪重負,暗地里的手段更臟。據我們安插的眼線回報,黢族軍方有人暗中支持,甚至直接牽頭,組成了幾十支規模不小的‘盜匪’,專挑我們敢為的商隊和與敢為交易密切的山民下手!裝備精良,行動狡猾,不僅搶貨,有時還殺人!”
“山民們雖彪悍,幾次聯合打退了劫掠,但也被攪得無法安心生產,很多產出豐厚的采集地和獵場都不敢去了,收獲量大減。這一環套一環,限制、盤剝、縱匪劫掠……這是要把我們敢為商隊,把我們炎黃族在這黑山區域的根,給活活掐斷!”
三人你一言我一語,將嚴峻的形勢徹底攤開在了屠戰面前。
帳內一片死寂,方才光柱中的塵埃似乎都停止了舞動,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屠戰的手指重新開始敲擊案幾,篤篤篤……聲音緩慢而沉重,仿佛戰鼓的前奏。他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眼中卻并非單純的憤怒,而是閃爍著一種獵鷹般的銳利光芒。
“限制山民,加征重稅,縱兵為匪,劫掠商道……再加上幽族高價搶貨,釜底抽薪……”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如冰冷的刀鋒,逐一掃過帳內眾人,“這步步緊逼,招招毒辣,環環相扣,不像那些只懂得逞兇斗狠、腦袋里全是肌肉的黑皮能獨自籌劃出來的手筆。背后定然有白皮陰險的詭計,或者幽族老狐貍的算計,甚至可能是他們聯手所為。總會那邊,對此有何指示?”
文昌明立刻從懷中取出一張薄薄的信箋,紙張質地特殊,隱有暗紋,恭敬地遞給屠戰。
屠戰展開一看,雪白的信紙上,沒有任何客套與贅言,只有力透紙背、殺氣騰騰的一行大字:
【寇可往,吾亦可往!】
七個字,如七把出鞘的利劍,帶著一股斬釘截鐵、以血還血的決絕!
屠戰盯著這七個字,看了許久許久,臉上的陰沉漸漸被一種熾熱的、近乎狂野的戰意所取代。
忽然,他猛地將信紙拍在案上,發出一聲巨響,震得案上筆筒里的毛筆都跳了一跳。
“好!好一個‘寇可往,吾亦可往’!”屠戰低吼出聲,臉上露出猙獰的笑容,“老子就知道總會那幫老家伙還沒死透,骨頭里的血性還沒被磨光!沒變成只會縮卵的孬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