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號角聲再次撕裂清晨的寧靜,闖營這座龐大的、臨時拼湊而成的戰爭機器,在短暫的休整與補充后,又一次緩緩開動起來。
數萬人馬,連同更多的家眷流民,匯成一道龐大而臃腫的洪流,拖曳著無數的輜重車輛,揚起遮天蔽日的塵土,向著下一個未知的目標——
或許是傳聞中糧草豐足的某處州縣——緩慢而堅定地移動。
蘇俊朗騎在一匹相對溫順的馱馬上,位置處于中軍靠前,得以清晰地觀察著整個隊伍的行進。
然而,眼前的景象,卻讓他心頭沉甸甸的,沒有絲毫勝利轉移的豪情,反而充滿了憂慮。
盡管剛剛經歷了一場勝仗,繳獲了不少物資,但數萬張口的消耗速度是驚人的。
行軍不過數日,后勤官臉上便又爬滿了愁云。
糧車的速度明顯放緩,士兵們每日分到的口糧份額再次被悄然削減,隊伍中開始出現因饑餓而發出的抱怨和牢騷。
勝利帶來的短暫飽足感,如同朝露般迅速蒸發,現實的生存壓力再次赤裸裸地擺在面前。
更讓他感到不安的是沿途所見的民生景象。
大軍所過之處,沿途的村莊往往十室九空。
百姓們早已聞風而逃,躲入山林或更遠的城鎮,留下的往往是跑不動的老弱病殘。
他們蜷縮在破敗的茅屋中,透過門縫或窗欞向外窺探的眼神,不再是傳說中“迎闖王,不納糧”的期盼與歡欣,而是充滿了恐懼、麻木與深深的敵意。
許多村莊甚至采取了堅壁清野的策略,帶不走或藏不起來的水井被填埋,糧倉被自行焚毀,只留下一片狼藉和死寂。
“王師?呸!又是一伙蝗蟲過境!”
偶爾有膽大的老人,會在隊伍遠去后,對著煙塵唾罵一聲,聲音雖低,卻清晰地傳入一些士兵耳中,引來一陣尷尬的沉默或惱羞成怒的呵斥。
最讓蘇俊朗痛心的是,隨著糧食壓力的增大,部分軍紀本就渙散、并非老營核心的部隊,開始故態復萌。
他們脫離了大隊,闖入那些尚未完全撤離或剛剛返回的村莊,進行小規模的、半公開的搶掠,搜刮著可能藏匿的最后一粒糧食、最后一只雞鴨,甚至與試圖阻攔的村民發生沖突,引發哭喊和咒罵。
李自成和劉宗敏雖嚴令禁止,斬殺了幾名違令者以儆效尤,但這種行為如同瘟疫,在饑餓和絕望的土壤中極易滋生。
這與蘇俊朗之前努力推行衛生防疫、試圖建立秩序時所帶來的那一點點微弱的好感和紀律背道而馳,辛苦積累的一絲民心,正在被這點點滴滴的惡行迅速消耗殆盡。
蘇俊朗騎在馬上,眉頭緊鎖,沉默地看著這一切。
混亂的行軍隊伍,饑餓的士兵,驚恐的百姓,劫掠的惡行…這些畫面在他腦海中交織,與他記憶中那些關于農民起義的歷史記載漸漸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