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府,這座昔日的繁華禁地,此刻已徹底淪為欲望與暴力的漩渦中心。
銀安殿內,李自成高踞寶座,志得意滿,與劉宗敏、牛金星等人對著名錄,將一座座富戶的家產化為冰冷的數字和堆積的財寶。
殿外庭院乃至偏殿廂房,則是不折不扣的人間煉獄。
皮鞭的呼嘯聲、烙鐵的滋滋聲、夾棍的斷裂聲、以及受刑者撕心裂肺的慘叫和絕望的哀求,此起彼伏,與士兵們清點金銀時發出的狂熱歡呼、金屬碰撞的叮當聲,交織成一曲詭異而殘酷的死亡交響樂。
空氣中,血腥味、焦糊味、汗臭味與金銀珠寶散發出的冰冷金屬氣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令人窒息的味道,仿佛連空氣都凝固成了粘稠的、充滿罪惡的膠質。
蘇俊朗獨自一人,站在遠離銀安殿主喧囂的一處偏僻回廊下。
廊柱的陰影將他大半個身子籠罩,與外界的瘋狂和灼熱隔開了一道無形的界限。
他背靠著冰冷的、雕琢著繁復花紋的漢白玉欄桿,面色沉郁得如同此刻洛陽城上空鉛灰色的陰云。
先前因勸諫而被李自成、劉宗敏毫不留情地駁回,甚至遭到牛金星陰險揣測所帶來的那種冰水澆頭般的寒意,此刻已漸漸沉淀為一種更深邃、更刺骨的冰冷,滲透進他的四肢百骸,乃至靈魂深處。
他閉上眼,耳邊那近在咫尺的狂笑與遠一些的慘嚎,如同魔音灌腦,不斷沖擊著他來自現代文明的、相對脆弱的神經。
他仿佛能看到那些昔日高高在上的官紳富戶,在皮鞭和烙鐵下扭曲的面容,看到他們眼中最后一點尊嚴和希望被碾碎成渣。
他也清晰地看到了李自成、劉宗敏等人眼中那被金山銀海和生殺大權徹底點燃的、幾乎要焚毀一切的貪婪火焰。
那火焰,灼燒掉的不僅是敵人的財富和生命,似乎也燒斷了他與這群起義軍領袖之間那原本就脆弱不堪的、基于“共同目標”的虛幻紐帶。
“道不同,不相為謀……”
一個冰冷而清晰的聲音,在他心底響起,驅散了最后一絲不切實際的幻想和幼稚的悲憤。
他緩緩睜開眼,之前那充滿無力、失望甚至一絲恐懼的眼神,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和一種破而后立的決絕。
勸諫?
長遠規劃?
可持續發展?
在這些剛剛從赤貧和壓迫中掙脫出來、瞬間被潑天富貴砸暈了頭的農民軍領袖面前,這些概念蒼白得可笑,甚至危險。
他們信奉的是最原始、最直接的生存法則:搶掠、占有、消耗。
他們的視野,被眼前的金銀和權力牢牢禁錮,根本看不到更遠處,或者說,他們根本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