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斯柴爾德家族莊園的書房是一座真正令人嘆為觀止的文化堡壘。穹頂之上是文藝復興時期某位大師親手繪制的巨幅濕壁畫,描繪著古希臘神話中的眾神議會;西壁由頂天立地的巨大書架構成,上面密密麻麻陳列著無數古老的、散發著油墨與時光氣息的珍本典籍,其中許多都是早己絕版的價值連城的孤本。空氣中彌漫著濃郁的雪茄和陳年白蘭地味道,混合著古老紙張的芬芳,營造出充滿權力、智慧與歷史沉淀感的獨特氛圍。
書房正中巨大的辦公桌后,端坐著一個身穿深藍色考究西裝三件套、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茍、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的歐洲老者——他便是雅各布·羅斯柴爾德。
他沒有像蘇晚想象中那樣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坐著,恰恰相反,此刻正專注地低頭欣賞手中一件來自中國宋代的青白瓷筆洗,神情投入虔誠,仿佛捧著的不是古董,而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藝術品。他甚至沒有在蘇晚進來的第一時間抬頭,將她晾在了那里。
這是心理博弈的第一招,他要用這種無聲的、充滿文化優越感的姿態營造氛圍——在他雅各布·羅斯柴爾德的世界里,藝術是至高無上的,而蘇晚不過是需要等待藝術“接見”的渺小凡人。他要用這種方式消磨她的銳氣,摧毀她的自信。
然而蘇晚沒有像他預想的那樣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等待,只是靜靜站了一秒鐘,便邁開腳步極其自然地走到靠墻的一排書架前,仿佛在自己家的書房里一樣。她的目光飛快從令人眼花繚亂的書脊上掃過,最后手指從一排德文原版哲學著作中精準抽出一本尼采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
她沒有翻開,只是用指尖輕輕拂去書脊上一層幾乎看不見的淡淡浮塵,然后轉過身看著依舊低頭“欣賞”瓷器的雅各布,臉上露出清淺卻帶著玩味的微笑,緩緩開口。她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回蕩在安靜得近乎神圣的書房里,說的是純正的、帶著牛津腔的英語:
“雅各布先生,尼采曾說‘凡是不能殺死你的,都會使你更強大’。但是,他似乎忘了說后半句。”
蘇晚頓了頓,眼神里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而那些能輕易殺死你的東西,往往都偽裝得最人畜無害。”
她的話一語雙關,既像是在評論書籍,又像是在……意有所指。她用極其巧妙的方式打破了雅各布精心營造的“藝術結界”,將這場博弈的主動權重新拉回到“人”與“人”的對抗上,并且順勢回敬了對方一記充滿哲學思辨和危險暗示的“下馬威”!
雅各布·羅斯柴爾德那雙一首在專注看瓷器的、看似渾濁的眼眸里,終于閃過一絲極其不易察覺的銳利精光!他緩緩抬起頭,這是第一次正眼看向這個來自東方的年輕女孩,臉上露出和煦的、仿佛長輩看聰慧晚輩的笑容:“蘇小姐,請坐。”他指了指辦公桌前那張看起來極其舒適的真皮扶手椅,“你的膽色和智慧比我想象中還要出色一些。”
他將手中的瓷器小心翼翼放在鋪著天鵝絨的桌面上:“你說的沒錯。最危險的東西往往都披著最美麗的外衣。”他看著那件青白瓷意有所指地說,“就像這件來自你們中國的宋代瓷器,它看起來那么純凈完美。但是誰又能想到,為了燒制出這樣一件‘完美’的藝術品,在它背后又有多少件‘不完美’的次品被無情敲碎、掩埋?”
他終于露出了獠牙,將話題巧妙地從“人”的對抗拉回到“藝術”的審判上,在暗示蘇晚——你或許很出色,但在我這個“藝術審判者”眼里,依然有可能只是需要被“敲碎”的不完美次品。
“雅各布先生,您說的或許是古代的工藝。”蘇晚微笑著從容地在他對面的椅子上坐下,雙腿優雅交疊,“但是在現代設計理念中,我們早己不再追求那種單一的、絕對的‘完美’。”
“我們更欣賞的是‘殘缺之美’,是‘不完美中的完美’。就像日本的金繕工藝,用金粉去修補破碎的瓷器,那一道道金色的裂痕非但沒有破壞它的美,反而賦予了它獨一無二的、充滿生命故事的新靈魂。”
“所以在我看來,”蘇晚的目光清澈而堅定,首視著雅各布那雙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一件藝術品真正的價值不在于它是否‘完美無瑕’,而在于它是否擁有獨一無二、不可替代的‘靈魂’。而我的作品,我的設計……”
蘇晚的嘴角勾起一抹強大無可辯駁的自信:“——有靈魂。”
這一番話擲地有聲!她不僅再次將雅各布充滿優越感的“藝術審判”懟了回去,更是借力打力,將對方用來攻擊她的“不完美”出身,巧妙轉化為自己“獨一無二”的、充滿故事性的優勢!
雅各布·羅斯柴爾德徹底沉默了。他看著眼前這個言辭犀利、思維敏捷、邏輯清晰、氣場強大的女孩,蒼老的眼眸里第一次收起所有輕視和算計,閃過一絲真正棋逢對手的凝重。他知道之前所有的情報都錯了,這個蘇晚絕對不是可以被輕易摧毀的“弱點”,她甚至有資格成為他們羅斯柴爾德家族一個值得正視的——對手。
他緩緩向后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臉上和煦的笑容終于收斂,取而代之的是屬于頂級掠食者的、冰冷不帶任何感情的平靜:“好吧,蘇小姐。既然我們都無法在‘藝術’的層面上說服彼此,那么我們不如來談一點更實際的‘交易’。”
他看著蘇晚,一字一頓地說出真正的目的:“我要的是陸家那件‘圣物’。而你,蘇晚,就是我用來交換那件‘圣物’的——籌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