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博物館老樓的走廊里,楚文茵的腳步聲很輕。
她穿著一身素色旗袍,外面搭了件黑色披肩,頭發梳得整齊,只是眼底藏著不易察覺的紅。陸戰和蘇晚在樓梯口等她,看到她來,陸戰趕緊迎上去:“文茵阿姨,我爸他在里面,情緒不太好……”
“我知道?!背囊瘘c點頭,聲音平靜得像一潭深水,“你們在這等我就好,別進來。”
她推開門時,最先聞到的是舊紙和塵土的氣息。陽光斜斜地照在地板上,陸天雄蹲在辦公桌前,背對著門,花白的頭發亂糟糟地貼在頸后,懷里緊緊抱著一摞泛黃的日記,肩膀還在微微發抖。
“天雄?!背囊疠p輕喊了一聲。
陸天雄的身體猛地一僵,緩緩轉過頭。他的眼睛又紅又腫,下巴上的胡茬沾著眼淚,狼狽得像個迷路的孩子??吹匠囊?,他下意識地把日記往身后藏了藏,聲音沙?。骸澳阍趺磥砹耍俊?/p>
“陸戰給我打的電話?!背囊鹱叩剿磉?,沒有去看他藏在身后的日記,只是蹲下身,撿起掉在地上的那張合影,“這張照片,我還以為早就丟了?!?/p>
照片上的楚文茵站在最右邊,笑得燦爛,楚靜姝靠在她身邊,手里舉著考古筆記,陸天雄穿著軍校制服,眼神明亮。楚文茵用指腹輕輕擦過照片上的灰塵,輕聲問:“還記得這張照片什么時候拍的嗎?”
陸天雄愣了愣,點頭:“1993年夏天,在軍校門口的照相館。那天靜姝剛收到考古隊的錄取通知,你說要拍張照留作紀念?!?/p>
“是啊,那天她高興得像個孩子?!背囊鹦α诵?,笑容里帶著淡淡的傷感,“她那時候總跟我說,等她考古回來,就跟你去吃京城最好的糖葫蘆。”
陸天雄的眼淚又掉了下來,他捂住臉,聲音里滿是愧疚:“我沒帶她去……我食言了。后來沈曼麗騙了我們,我以為她恨我,就沒敢再找她?!?/p>
“她不恨你?!背囊鹉闷鹨槐救沼?,翻開最上面的一頁,“你看,這是她2000年寫的,那時候我們剛結婚。”
陸天雄湊過去看,日記里的字跡清秀:“今天看到姐姐的結婚照,天雄穿著西裝,很精神。姐姐笑得多開心啊,這樣就夠了。我在敦煌發現了新的壁畫,等整理完,就寄給姐姐看看。”
“她那時候在敦煌?”陸天雄猛地抬頭,“我2000年去過敦煌,找了她三個月,沒找到……”
“她故意躲著你?!背囊鸷仙先沼洠凵衿届o,“她怕你為難,怕我難過。其實我早就知道,你們倆的事,她從來沒瞞過我?!?/p>
陸天雄愣住了:“你知道?那你為什么……”
“為什么還跟你結婚?”楚文茵接過話,語氣沒有絲毫責備,“因為她跟我說,你值得被好好照顧。那時候你剛失去母親,又被家族逼著聯姻,她怕你撐不下去,就勸我嫁給你?!?/p>
“她勸你……”陸天雄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淚掉得更兇,“我對不起你們倆,我這個混蛋……”
“別這么說。”楚文茵拿起另一本日記,翻到中間一頁,“你看這頁,2015年,她去西北考察,遇到沙塵暴,差點沒回來。她在日記里寫,‘不知道天雄現在怎么樣了,他有高血壓,冬天要記得戴帽子’。”
她的手指拂過日記上的字跡,輕聲說:“她從來沒忘記過你,卻也從來沒怨過你。她只是把對你的愛,藏在了考古筆記里,藏在了敦煌的壁畫里,藏在了這些日記里。”
陸天雄伸出手,想碰那本日記,卻又縮了回來,像是怕碰碎什么珍貴的東西?!拔乙詾椤乙詾樗缇头畔铝??!?/p>
“她放下的是執念,沒放下的是你。”楚文茵把日記遞到他手里,“你看最后一本,是她出事前一個月寫的?!?/p>
陸天雄顫抖著翻開,最后一頁的字跡有些潦草,顯然是匆忙寫的:“今天在古墓里看到一個圖騰,很像陸家家徽。不知道天雄看到會不會喜歡……姐姐最近身體不好,要記得提醒她按時吃藥。我要是這次能回去,就跟姐姐好好聊聊天,說說這些年的事?!?/p>
“她還想著跟我聊天……”楚文茵的聲音終于帶上了哽咽,眼淚掉在日記上,“我還沒跟她說,我早就不怪她了,也不怪你了。我們三個人,本來就不該這么別扭?!?/p>
陸天雄抱住日記,頭靠在楚文茵的肩膀上,像個孩子一樣哭了起來?!拔囊?,對不起,讓你受了這么多委屈。我這輩子,欠你們姐妹倆太多了。”
楚文茵沒有推開他,只是輕輕拍著他的背,聲音很輕:“不委屈。這些年,你待我很好,我知道。靜姝也知道,她在日記里寫,‘姐姐過得好,我就放心了’?!?/p>
陽光漸漸西斜,透過木窗照在兩人身上,把影子拉得很長。辦公桌上的毛筆、硯臺,還有沒整理完的考古報告,都像是在安靜地見證這場跨越三十年的和解。
楚文茵等陸天雄的哭聲漸漸小了,才輕輕推開他,合上那本日記。她看著陸天雄通紅的眼睛,看著他花白的頭發,緩緩地伸出手,輕輕抱住了他。
“天雄,別難過?!彼穆曇艉茌p,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靜姝走了,但她的心意還在。以后,我,替她,一起,愛你?!?/p>
陸天雄的身體猛地一震,他反手抱住楚文茵,眼淚又一次掉了下來。這一次,眼淚里沒有了愧疚和痛苦,多了幾分釋然和溫暖。辦公窗外的風輕輕吹過,帶著遠處的蟬鳴,像是楚靜姝在遠方,輕輕說了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