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順永昌元年,四月的華北平原,本該是萬物復蘇、春耕忙碌的時節,但此刻,從北京城向東延伸的廣袤土地上,卻見不到絲毫農事景象,只有一支龐大、臃腫、如同受傷巨蟒般緩慢蠕動的軍隊,在官道上卷起漫天黃塵。
李自成“御駕親征”的討逆大軍,正以一種與其口號極不相稱的拖沓和混亂,向著東北方向的山海關艱難前行。
中軍位置,李自成的龍纛(一種代表皇帝的大旗)在春日的微風中懶洋洋地飄蕩。
龍纛之下,李自成騎在一匹神駿的塞外良駒上,身披金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他環顧著前后望不到頭尾的浩蕩隊伍,心中不免涌起一股“提兵百萬,氣吞萬里”的豪情。
吳三桂的挑釁似乎已成了遙遠的背景音,他更沉浸在“御駕親征、掃平不臣”的自我滿足之中。
左右簇擁的劉宗敏等將領,也大多面帶興奮,盤算著攻破山海關后又能撈到多少油水。
然而,在這表面“雄壯”的行列中,不和諧的雜音無處不在。
士兵們行列不整,交頭接耳,臉上寫滿了對離開北京享樂窩的不情愿。
隊伍中夾雜的眾多裝載財寶、婦女的車輛,嚴重拖慢了行軍速度,不時有車輛陷入泥濘或發生故障,引發一片叫罵和混亂。
后勤輜重隊伍更是綿長而脆弱,押運的輔兵無精打采,對可能發生的敵情毫無警惕。
蘇俊朗位于中軍靠后的位置,他的小型技術隊伍保持著難得的整肅,與周圍散漫的環境格格不入。
他騎在馬上,眉頭緊鎖,目光銳利地掃視著沿途所見的種種亂象:
哨探斥候派出不足,回稟不清,對大軍側翼和前方數十里外的敵情幾乎一無所知;
宿營時營地選擇隨意,崗哨設置稀疏,毫無警戒意識;
搶來的酒水在營中私下流傳,夜晚時常能聽到劃拳酗酒的喧鬧……
這一切,都讓他感到一種透骨的冰涼。
這絕不是什么王者之師,這是一頭目空一切、步履蹣跚、正走向獵人陷阱的肥碩病獸!
終于,在一次日間短暫休整,李自成心情似乎尚可時,蘇俊朗驅馬靠近御駕,在馬上躬身一禮,沉聲道:
“陛下,臣有要事啟奏。”
李自成正與劉宗敏說笑,聞聲轉過頭,臉上帶著一絲被打擾的不悅:
“蘇愛卿,何事?”
蘇俊朗深吸一口氣,指向周圍混亂的景象,語氣懇切而焦急:
“陛下明鑒!
我軍自出京以來,行軍已數日,然觀軍中現狀,臣憂心如焚!
軍紀渙散,哨探不力,于敵情近乎盲瞽!
后勤隊伍冗長拖沓,一旦遇襲,首尾難顧!
如此狀態,直撲山海關堅城之下,無異于以卵擊石,更是將自身軟肋暴露于潛在強敵之前啊!”
他迎著李自成漸漸陰沉下來的目光,繼續直言:
“陛下!
吳三桂乃沙場宿將,絕非易與之輩,更兼其已與關外勾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