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元年,四月中,夜。
北京至山海關的官道上,大順軍遠征的隊伍如同一條疲憊的巨蟒,在夜色中緩慢蠕動。
中軍靠后的輜重營地里,火光稀疏,人困馬乏,只有巡夜士兵單調的腳步聲和遠處野狗的吠叫,打破著死寂。
蘇俊朗獨自坐在自己的小帳篷內,沒有點燈。
黑暗中,他背靠著冰冷的行李箱,手中無意識地摩挲著一個巴掌大小、外殼粗糙、閃爍著微弱指示燈的金屬盒子——
那是一臺與他留給李秀寧的裝置配對的簡易無線電接收器。
耳邊仿佛還回蕩著誓師現場的喧囂,眼前卻不斷閃回著離開北京前最后一晚,那場壓抑而決絕的告別:
…………
北京紫禁城西北隅,英華殿(李秀寧的臨時醫院)
與宮中軸線區域出征前的喧囂躁動不同,英華殿內異常安靜,甚至透著一絲與外界格格不入的肅穆與悲憫。
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草藥味和淡淡的血腥氣,取代了遠處的酒肉奢靡。
幾盞油燈在殿柱下搖曳,昏黃的光線勉強照亮著用帷幔隔出的一個個簡陋“病房”,傷兵們壓抑的呻吟聲此起彼伏。
李秀寧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素色布裙,外罩一件沾染了藥漬的圍裳,正蹲在一個腿部重傷的年輕順軍士兵床邊,小心翼翼地為他更換最后一道敷料。
她的動作輕柔而專注,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在燈光下閃爍著微光。
盡管面容憔悴,眼神卻清澈而堅定。
蘇俊朗悄然走入殿內,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他屏退左右,靜靜地看著她完成包扎,又為那士兵掖好薄被,低聲囑咐了幾句,才直起身子。
“秀寧。”
他輕聲喚道。
李秀寧轉過身,看到蘇俊朗,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有擔憂,有關切,也有一絲了然。
她用手背擦了擦額角的汗,走了過來。
兩人默契地走到殿外廊下,遠離了病房區域。
“先生,明日……便要隨軍出征了么?”
李秀寧先開了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蘇俊朗點了點頭,目光沉重地望著她:
“大軍開拔在即,陛下嚴令,我……必須隨行。”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急切而擔憂,“秀寧,京城如今看似平靜,實則危如累卵。
大軍一走,防衛空虛,牛金星之輩把持朝政,關外情勢不明,一旦有變,此地便是首當其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