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被闖軍團團圍困,時日推移,圍城之初的喧囂與激烈交鋒,逐漸被一種更為沉悶、壓抑、卻又無處不在的窒息感所取代。
這座曾經繁華富庶的中原巨邑,如今仿佛成了一口被緊緊蓋住蓋子的大鍋,鍋內的壓力與絕望,正隨著時間流逝而悄然累積,瀕臨沸騰。
城頭之上,守軍士兵們日夜警惕地注視著城外那連綿不絕、日益森嚴的闖軍營壘。
他們的臉上早已褪去了最初的驚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長期緊張和匱乏所磨礪出的麻木與疲憊,唯有眼底深處,還殘存著一絲對未知命運的恐懼。
城墻內側,臨時征發的民夫在軍官的呵斥與鞭策下,仍在不斷地搬運石塊、加固女墻、修補著此前被“猛火油箭”焚毀的防御設施。
空氣中彌漫著焦糊味、汗臭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壓抑氣息。
城內的情況更為嚴峻。
守將早已下達了最嚴苛的糧食配給令,軍糧優先供應還能作戰的士兵,但份額也已大幅削減。
普通的衛所兵和壯丁每日只能領到勉強果腹的稀粥和硬如石塊的雜糧餅。
至于城中百姓,境況更是凄慘。
糧店早已被官府征用或搶購一空,黑市上的米價飛漲到了令人瞠目結舌的地步,尋常人家傾盡家財也難以換回幾口活命糧。
街頭巷尾,時可見面黃肌瘦的百姓在廢墟間挖掘著可能充饑的草根樹皮,甚至為了一點食物殘渣而爭奪。
饑餓如同無形的瘟疫,迅速蔓延,消磨著人的體力和意志,更滋生著絕望與怨憤。
一種“官軍守城,百姓餓死”的暗流在無聲地涌動。
困獸猶斗。
守軍自然不會坐以待斃。
幾支由最精銳、最忠誠(或最恐懼)的家丁和親兵組成的敢死隊,屢次嘗試在夜色的掩護下,用繩索縋下城墻。
他們的目的各異:有的試圖偷襲闖軍的營寨,焚燒糧草或破壞圍城工事;有的則懷揣著守將的求援書信,拼死向外突圍,希望能將洛陽的危局傳遞出去,引來一線生機;甚至還有個別被重賞誘惑的亡命之徒,試圖潛入闖營行刺李自成或重要將領。
然而,李自成布下的包圍網經過連日加固和完善,已如同鐵桶一般。
壕溝深陷,柵欄密布,了望塔上的哨兵目光如炬,巡邏隊往來穿梭,幾乎毫無間隙。
這些九死一生的出擊,大多如同石子投入深潭,僅僅激起一絲微瀾便迅速湮滅。
出擊的隊伍要么被巡邏的闖軍發現,經過短暫而激烈的搏殺后全軍覆沒;要么僥幸躲過巡查,卻也無法突破重重障礙,最終無功而返,甚至迷失在黑暗的原野中。
偶爾有一兩個渾身是血、僥幸逃回的士兵,帶回來的也唯有更加令人絕望的消息:外界通道已被徹底掐斷,闖軍勢大,援軍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