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府深處,那座被高墻環繞、日夜轟鳴的軍工坊核心實驗室內,此刻卻異乎尋常地寂靜。
窗外,洛陽城的黎明正掙扎著從黑暗中剝離,熹微的晨光透過蒙塵的琉璃窗欞,無力地灑落在冰冷的地面和雜亂的工作臺上,非但未能帶來暖意,反而映照出一種徹骨的清冷與孤寂。
蘇俊朗枯坐在一張粗糙的木凳上,背脊挺得筆直,卻透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疲憊。
他徹夜未眠,雙眼布滿血絲,目光卻異常銳利,如同被困在絕境的野獸,死死地盯著攤開在面前桌案上的兩份截然不同、卻又同樣致命的文書。
左手邊,是幾張墨跡未干的供詞摘要,上面記錄著從后金細作口中撬出的冰冷字句:
“…睿親王多爾袞…沈陽…繪制城防…火器情報…待信號…吞并天下…”
每一個詞都像淬毒的冰針,刺入他的神經,帶來陣陣戰栗的寒意。
關外那頭磨牙吮血的猛虎,其猙獰的輪廓與龐大的陰影,已透過這薄薄的紙頁,撲面而來。
右手邊,則是幾份由心腹悄悄抄錄送來的、牛金星一黨近日呈送給李自成的彈劾奏疏副本。
上面的字句同樣冰冷,卻充滿了陰險的機鋒與惡毒的揣測:
“…蘇俊朗擅權自重,靡費國帑,結黨營私,妖言惑眾…其心叵測,恐非人臣…宜早加裁抑,防患未然…”
這些文字,編織成一張無形卻堅韌的羅網,正從內部一點點地收緊,要將他及其苦心經營的一切徹底絞殺。
內憂!
外患!
這兩個沉重的詞語,如同兩座巨大的、正在合攏的冰山,將蘇俊朗死死地擠壓在中間,幾乎要令他窒息。
內部,牛金星領導的文官集團,憑借其嫻熟的權術和對傳統權力規則的深刻理解,正系統性地對他進行圍剿。
物資被卡,人手被調,流言四起,彈劾不斷…李自成的態度曖昧難明,昔日的賞識與依賴,在“擅權”、“結黨”這些觸及帝王逆鱗的指控面前,正變得脆弱不堪。
他賴以生存和發展的空間,正在被迅速壓縮。
科技的力量,在根深蒂固的官僚體系和赤裸裸的權力斗爭面前,顯得如此無力。
繼續這樣下去,莫說實現理想,就連自保都成問題。
或許用不了多久,他就會在某次“公議”中被定罪,軍工坊被查封,學堂被取締,醫院被接管,他本人最好的結局也是被閑置囚禁,甚至…更糟。
外部,來自后金(清)的威脅,則更加致命,更加宏大,更加令人絕望。
那是一股正在崛起的、充滿野性與活力的、高度軍事化的新興力量。
其志不在小搶小掠,而在鯨吞天下!
而可悲的是,整個闖軍高層,包括李自成在內,都沉浸于攻破洛陽的勝利之中,盲目自信,對近在咫尺的滅頂之災毫無察覺,甚至將他基于歷史洞察的預警視為危言聳聽、怯戰惑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