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七年,四月癸卯。
北京城外的曠野上,再次被密密麻麻的營帳和人馬所覆蓋。
旌旗依舊招展,刀槍依舊林立,然而,這片曾讓明王朝聞風喪膽的闖軍大營,此刻彌漫的氣氛,卻與一個多月前兵臨城下、銳不可當的那支虎狼之師截然不同。
一種難以言狀的混亂、懈怠和不安,如同瘟疫般在營地上空盤旋,驅散了往日的肅殺與銳氣。
李自成“御駕親征”、踏平山海關的豪言猶在耳畔,但真正執行起來,卻是一地雞毛。
倉促下達的王命,如同巨石投入一潭表面平靜、內里早已腐壞的死水,激起的不是斗志的浪花,而是沉渣泛起的渾濁與惡臭。
點將臺下,各級將官聲嘶力竭地呼喝著,鞭子抽打得噼啪作響,卻難以驅散士兵臉上濃重的懈怠和不滿。
許多士兵磨磨蹭蹭地從營帳中鉆出,身上穿著搶來的綾羅綢緞改成的古怪“軍服”,有的甚至還在打著哈欠,眼角帶著宿醉的渾濁。
他們早已習慣了北京城內的醉生夢死,將這座千年古都視作了可以肆意享樂的天堂,如今要離開這溫柔富貴鄉,重新踏上生死未卜的征途,心中是一百個不情愿。
“媽的,剛過了幾天安生日子,又要去拼命!”
“山海關那鬼地方,聽說窮得很,有啥好搶的?”
“老子這壇好酒還沒喝完呢……”
抱怨聲、咒罵聲低低地交織在一起,比將領的呵斥聲更顯刺耳。
更令人瞠目的是,隊伍中夾雜著大量與戰爭格格不入的“累贅”。
許多將領和稍有地位的軍官,都將這些時日搶掠來的金銀珠寶、古玩字畫打包成了沉重的箱籠,用騾馬甚至搶來的民用大車裝載,準備隨軍帶走。
更有甚者,還將搶來的女子也帶在軍中,以供路上取樂。
這些車輛和人員,使得原本應該輕裝疾行的軍隊,變得臃腫不堪,行軍速度可想而知。
劉宗敏作為前鋒主將,騎在高頭大馬上,看著眼前這亂哄哄的景象,也是眉頭緊鎖,煩躁不已。
他麾下的精銳也難免沾染了享樂之風,紀律松弛,連他自己,不也悄悄將幾箱最珍貴的財寶和兩名最寵愛的美妾安置在了中軍隊伍里嗎?
只是他性子粗豪,覺得這些都是“老子拼命應得的”,并未深思其害。
比軍心渙散更嚴重的是物資的匱乏。
牛金星雖然信誓旦旦保證糧草無憂,但實際征集起來卻困難重重。
北京城及周邊地區經過連番戰亂和闖軍入城后的搶掠,早已民生凋敝,十室九空。
強行征糧,無異于殺雞取卵,激起的民怨更甚。
運到軍前的糧草,數量既不足,質量也堪憂,多是些陳年糙米,甚至摻雜沙土。
軍械的補充更是捉襟見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