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金星的話,在他耳邊回響:
“洛陽百姓,只知有蘇博士,而不知有闖王!”
這話固然有夸大和挑撥之嫌,但并非全無根據。
蘇俊朗通過技術帶來的實際效益,確實在基層士兵和部分民眾中積累了極高的聲望和感激,這種聲望,某種程度上獨立于他李自成的權威之外,甚至…隱隱有凌駕之勢。
那套高效運轉、卻自成體系的工坊-學堂-醫院聯合體,確實像是一個嵌入他政權肌體中的、充滿活力卻難以完全掌控的“異類器官”。
一種“尾大不掉”的隱憂,如同藤蔓般悄然纏繞上他的心頭。
蘇俊朗是能臣,干臣,但…他太特殊了,特殊到無法用傳統的忠奸框架去簡單衡量,特殊到他的力量來源(知識和技術)超出了李自成的理解范圍。
對于無法理解、無法完全掌控的力量,本能的反應便是警惕與疏遠。
這種復雜矛盾的心緒,直接反映在了他對蘇俊朗的態度變化上。
不再是以往那種基于欣賞和功績的、近乎縱容的支持,而是開始變得微妙、審慎,甚至帶上了幾分“公事公辦”的疏離和敲打。
幾日前,蘇俊朗為試制一批新型的淬火鋼材,照例前來申請撥付一批特殊的焦炭和稀有礦料。
若在以往,李自成大致看看便會揮筆批準。
但這一次,他拿著申請文書,沉吟了許久,目光在蘇俊朗臉上停留片刻,才緩緩開口道:
“此類物料,耗用頗巨,用途專精…蘇軍師還是先與牛丞相商議一下,由天佑殿核計一下庫藏和用度,按章程辦吧。”
“與牛丞相商議”…這輕飄飄的一句話,卻如同一道無形的壁壘,驟然橫亙在蘇俊朗與資源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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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知道牛金星正欲除之而后快,去找他“商議”,結果可想而知。
另一次,醫院請求增撥一批棉布、烈酒和草藥用于應對可能出現的疫病,數額并不算離譜。
李自成最終雖然批準了,卻將數額砍掉了三成,并在批條上特意加上了一句:
“時局艱難,用度浩繁,著爾等務必節儉行事,嚴控開銷,不得靡費。”
“不得靡費”…這個詞,與牛金星奏疏中的指控如出一轍。
雖然批了,但其中的不信任和警示意味,已然清晰可辨。
這些細微的變化,蘇俊朗自然感受得真切。
他心中凜然,知道牛金星的攻訐已然奏效,闖王心中的天平,正在發生危險的傾斜。
這一日,一場關于秋糧征收與軍械補充的尋常會議結束后,眾臣散去。
李自成卻單獨開口,叫住了正準備起身離開的蘇俊朗。
“蘇軍師,留步。”
蘇俊朗心中一緊,轉身恭敬行禮:
“闖王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