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畫,是壓垮趙泓的最后一根稻草。
金鑾殿上,死一般的寂靜。針落可聞。所有朝臣都成了泥塑木雕,僵在原地,連呼吸都下意識地屏住。龍椅上的新帝,面如金紙,癱軟著,像一具被抽去魂魄的空殼。
“陛下……不,趙泓。”一個蒼老的身影從宗室的行列中走出,是先帝的叔父,當朝的醇親王趙洵。他素來不理朝政,只做一個富貴閑人,此刻卻站了出來。他的每一步都走得極穩,與殿上搖搖欲墜的氣氛格格不入。
他走到御階之下,先是拾起那封通敵的信,再撿起那枚北狄的信物,最后,他的手停在了那幅稚子嬉戲圖上。他沒有拿起畫,只是久久地端詳著。
“皇兄……最是疼愛你?!壁w洵開口,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親手為你畫的這幅《踏雪尋梅圖》,你幼時最是喜歡,日日都要掛在寢殿。后來皇兄登基,此畫便被他珍藏起來,說等你加冠之日,再贈予你?!?/p>
趙泓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喉嚨里發出嗬嗬的、不成調的聲響。
“你為了這個位子,竟能對他下此毒手?!壁w洵緩緩抬頭,望向龍椅,“你不配坐在這里?!?/p>
“反了!都反了!”柳國丈,也就是柳貴妃的父親,終于從驚駭中回過神來,指著謝緒凌和趙洵,尖厲地叫嚷,“你們這是在逼宮!是謀逆!羽林衛何在!還不將這些叛黨盡數拿下!”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里顯得格外刺耳,卻無人響應。羽林衛早已被沈舟的人擋在殿外,而殿內的侍衛,在看到那幅畫的時候,就已經垂下了兵刃。那是先帝的遺物,是他們曾經誓死效忠之人的東西。
“柳相?!敝x緒凌終于再次開口,他甚至沒有看柳國丈一眼,只是對趙洵道,“柳家通敵,證據確鑿,理當滿門抄斬。”
“你血口噴人!”柳國丈氣急敗壞。
趙洵卻只是平靜地點頭?!皽?。”
一個字,決定了柳氏一族的命運。
“傳朕旨意。”趙洵的聲音不高,卻傳遍了金鑾殿的每一個角落。他用的,是“朕”?!皬U帝趙泓,弒兄篡位,勾結外敵,罪不容誅。念其為皇室血脈,免去極刑,廢為庶人,永囚皇陵,非死不得出?!?/p>
旨意一下,再無轉圜余地。
趙泓像是被這句話徹底擊垮,從龍椅上滑了下來,伏在地上,發出了野獸般的悲鳴。兩名鐵甲侍衛走上前,一左一右,將他架起,拖著他向殿外走去。他沒有掙扎,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謝緒凌,里面翻涌著無盡的怨毒與不甘。
謝緒凌始終沒有再看他一眼。
他走到慕卿潯身邊,扶住她的手臂?!拔覀兓丶?。”
他旁若無人地帶著她,轉身離開。滿朝文武自動分開一條道路,無人敢攔。當他們跨出殿門的瞬間,殿內,山呼萬歲的聲音,排山倒海般響起。新的時代,在血與背叛的廢墟上,倉促地拉開了帷幕。
*
三日后。
帝都被一場大雪覆蓋,銀裝素裹,洗盡了那日宮變的血腥氣。醇親王趙洵,在百官的擁立下,登基為帝,年號“景明”。柳氏一族被連根拔起,朝中勢力經歷了一次徹底的洗牌。一切,都在以一種雷厲風行的方式,重歸秩序。
欽天監連夜上奏,稱紫微帝星之側,忽現一顆明亮的輔星,兩星光華交相輝映,融為一體。此乃“君臣相得,江山永固”的大吉之兆。
消息傳開,人心大定。
謝府,梅林。
紅梅在白雪的映襯下,愈發顯得艷烈。慕卿潯獨自站在一株老梅樹下,伸出手,接住一片飄落的雪花。雪花在她溫熱的掌心迅速融化,化作一滴冰冷的水。
她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左肩。那道曾深可見骨的傷痕,如今只剩下一道淺淺的粉色印記,再用力按壓,也感覺不到半分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