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墻的兩側立著兩排頂到天花板的鐵皮文件柜,上面貼滿了字跡模糊的黃色標簽。
一個帶著黑框眼鏡,頭發蓬在頭頂的男醫生伏在堆滿了化驗單病歷本的雜亂桌面,飛快地在報告上圈畫著。
陳冬邁上前,輕聲道:“你好沉醫生,我是3床許童的家屬。”
沉醫生掀起眼皮,布滿血絲的瞳仁隔著鏡片掃她一眼:“坐。”
陳冬坐下身,手指不自覺攥著衣角:“醫生,許童他……什么時候能醒?”
“他頭部的創傷經過手術已經處理了,”
沉醫生拿出本病歷單翻看兩下,筆尖點了點ct片子上的一處白影:“血腫清得很干凈,顱骨也復位了。手術本身來說是成功的。”
“但他還沒有脫離生命危險。他的大腦現在正在水腫,我們在用最大劑量的甘露醇控制他的顱壓。”
“而且,”他推了推眼鏡,手指在病例上重重敲了一下:“我們昨天給他做全身ct評估時發現了一個……很麻煩的情況。”
“病人的右側腎臟是缺失的。他現在使用的藥物都對腎臟的負荷非常大,一旦這顆腎出現急性腎衰竭,我們就沒有任何辦法了。”
陳冬猛地抬起頭,嘴唇大張著:“……缺一顆腎?”
“對。我們查了他的既往病史,沒有任何關于腎臟腫瘤或外傷的記錄。并且從瘢痕來看,這次手術不是由正規醫生操刀執行的。這件事醫院已經上報給警方了,人體器官買賣的行為是非法的……”
她呆滯地注視著沉醫生,注視著他不斷開合的雙唇,耳邊泛起陣陣刺耳的嗡鳴。
她想起許童立在她面前,笑瞇瞇地遞給她那一萬塊錢。想起她憤怒地把信封砸回他懷里,一張張鈔票滑落在水泥地面,伴著她尖銳的嘶吼。
她說,錢算什么,錢算什么。
她住的出租屋,她吃的每一頓早餐、晚餐,她收到的每一朵花……都是以許童身體的一部分為代價,交換而來。
“你還在聽嗎?”胳膊被沉醫生輕拍了一下。
陳冬回過神,神情恍惚點點頭:“……我在聽。”
“有些話我不該現在說的,但我剛剛聽到你在走廊跟護士溝通醫藥費的問題。”沉醫生端起桌上的搪瓷杯,呷了一口,措辭著道:“作為醫生,我覺得3床病人最好是放棄治療。”
“……為什么?你們治不好他嗎?”她的大腦像裹在團濃霧之中,朦朧地、模糊地,連感知都一并屏蔽了。
“病人送醫的時間太晚了,從他受傷到送進我們醫院,中間至少耽擱了四十分鐘。”
“對于顱腦損傷的病人來說,每一分鐘都是在和死神賽跑。這四十分鐘足以讓他的大腦,因為血壓迫和缺氧發生不可逆轉的大面積神經元死亡。”
“通俗來講,他的腦子是被憋成這樣的。”
“他的腦干損傷得非常嚴重,對光反射消失、自主呼吸也沒恢復,現在的狀態,接近我們醫學上所說的腦干功能衰竭……”
沉醫生頓了頓,像是在選擇一個最通俗易懂,也是最直白殘忍的詞匯:
“也就是,植物人。”
“姑娘,有些病是無底洞,別把自己給拖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