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的甜水村,老槐樹比當年粗壯了一圈,枝繁葉茂地覆住小半個院子。石牙坐在樹下的青石凳上,身邊圍著一群扎著羊角辮、戴著虎頭帽的孩子,最小的那個手里還攥著半塊槐花餅,餅渣掉在衣襟上也顧不上擦。
“石牙爺爺,今天講趙將軍和繡娘的故事嗎?”梳著雙丫髻的小姑娘仰著臉,辮子上的紅綢結晃呀晃,像極了當年王丫兒發間的裝飾。
石牙笑著摸了摸她的頭,手背上的槐花印記泛著淺淡的玉色光澤,隨著他的動作輕輕發亮。“今天不講他們,講個新故事——講講當年咱們村的‘守碑人’張爺爺。”他從布包里掏出個磨得光滑的木牌,上面刻著“守碑”兩個字,邊緣還留著細密的刀痕,“張爺爺年輕時是個石匠,村里的石碑都是他刻的。有一年山洪暴發,他為了護住記著全村人名的功德碑,在雨里守了三天三夜,最后抱著石碑暈在了泥水里。”
孩子們的眼睛瞪得溜圓,嘴里的槐花餅也忘了嚼。蹲在院門口編竹籃的王丫兒忍不住插嘴:“后來啊,張爺爺的兒子接過了他的鑿子,現在村里新添的名字,都是他孫子刻在新石碑上的呢。”她懷里抱著個半大的孩子,那孩子正抓著念想石的木匣,小手指在“薪火”二字上劃來劃去。
石牙點點頭,把木牌遞給最近的小男孩:“你們看這刀痕,每一道都記著張爺爺的勁兒。他沒讀過書,卻總說‘名字刻在石頭上,不如記在人心里’。現在知道為啥咱們每年都要給石碑描紅了吧?不是為了石碑好看,是為了讓張爺爺知道,他護著的那些名字,咱們一個都沒忘。”
手背上的印記突然熱了一下,比平時更亮些。石牙低頭看了看,眼角的皺紋笑成了溝壑:“你看,連它都在說對呢。”念想石的木匣就擺在石牙腳邊,星環偶爾會透過木縫透出微光,像裝了一捧星星。這些年,王丫兒帶著它走了不少地方——去縣城的學堂給學生們講甜水村的故事,去鄰村參加民俗市集,甚至跟著鎮上的商隊去過更遠的碼頭,把繡娘的紅綢、趙將軍的信、張爺爺的鑿子這些故事,講給南來北往的人聽。
“石牙叔,昨天碼頭的老船長說,他年輕時見過趙將軍呢!”剛從鎮上回來的小伙子闖進院子,手里揚著個泛黃的航海日志,“他說趙將軍當年坐船去打仗,臨走前在船上刻了‘甜水村’三個字,現在那艘船雖然沉了,但打撈上來的木板上,字還清清楚楚!”
石牙接過日志,指尖撫過那模糊的三個字,手背上的印記燙得更明顯了。星環突然從木匣里飄出來,在院子里轉了個圈,“甜水村”三個字化作光點,穩穩落在星軌的正中心,周圍的舊名字輕輕晃動,像是在鼓掌。
“快記下來,”王丫兒把紙筆遞給小伙子,“讓村里的教書先生寫進《甜水村故事集》里。上次李嬸說她娘家村有個老嬤嬤,年輕時給繡娘送過針線,咱們還沒來得及去拜訪呢。”
孩子們湊過來看星環,最小的那個突然指著環上一個閃爍的新名字問:“這個‘小石頭’是誰呀?”
石牙笑了,看向王丫兒懷里的孩子——那孩子正咯咯笑著去抓星環里的光點。“這是你小石頭弟弟呀,”他說,“等他長大了,就該他來給你們講這些故事了。”入秋的時候,甜水村來了位特殊的客人——當年那個拿著趙將軍畫像的年輕人,現在已經成了鬢角帶霜的中年人,身邊跟著個和他當年差不多大的少年。
“石牙先生,我帶兒子來看看。”他把一幅新畫展開,畫上是現在的甜水村:老槐樹更粗了,新蓋的學堂里傳出讀書聲,石碑前圍著描紅的孩子,星環在半空閃著光。“他總問我,故事里的地方真的存在嗎?我說不僅存在,還活著呢。”
少年盯著石牙手背上的印記,好奇地問:“爺爺,這個印記為什么會亮呀?”
石牙把少年拉到身邊,讓他摸自己的手背。印記在接觸到少年指尖的瞬間,亮起溫暖的光,像顆小小的太陽。“因為呀,”石牙的聲音慢悠悠的,帶著歲月的溫潤,“它在記著故事呢。你看這老槐樹,每年開花,不是因為它忘了去年的冬天,是因為它記得春天的樣子。咱們人也一樣,記住別人的故事,不是為了活在過去,是為了讓那些好東西——像趙將軍的信、繡娘的紅綢、張爺爺的鑿子——能接著往下走,走到你們這一輩,再走到你們的孩子那一輩。”
少年似懂非懂地點點頭,突然指著星環里的“小石頭”說:“那我能把我的名字也寫進去嗎?我也想幫著講故事!”
石牙大笑起來,手背上的印記亮得像塊暖玉。“當然能,”他說,“甜水村的故事,從來不是哪一個人的,是咱們所有人的。”
那天傍晚,夕陽把甜水村染成了金紅色。老槐樹下,《甜水村故事集》又多了幾頁新內容,星環在暮色中緩緩旋轉,舊名字與新名字交織成一片溫暖的光海。石牙看著手背上的槐花印記,它不再發燙,只是靜靜地亮著,像一枚永遠不會褪色的勛章。
他想起很多年前,趙將軍在信里寫過的一句話:“所謂永恒,不是石頭不會爛,是人心不會冷。”
現在他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