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牙手背上的槐花印記燙得越來越明顯,像揣了顆小小的太陽。他低頭看著那朵由光紋織成的槐花,花瓣邊緣泛著細碎的金芒,突然想起趙將軍鐵盒里的那張畫——槐樹下繡花的姑娘、井邊打水的漢子、搶糖人的孩子,原來那些被時光模糊的身影,早就順著念想石的星環,鉆進了這枚印記里。
“石牙哥,你看!”王丫兒舉著剛編好的槐花環跑過來,發間別著兩朵新鮮的槐花,笑得眉眼彎彎,“我把村口的槐花全摘了來,編了三十七個花環,夠分給村里每戶人家了!”她突然注意到石牙手背上的印記,伸手輕輕碰了碰,指尖剛觸到光紋就被燙得縮了回去,“哇,它在發燙呢!是不是甜水村在催我們啦?”
石牙握住她的手腕,把槐花環往她頭上戴:“是在催我們去挨家挨戶敲門呢。”他望向重新豎起的“甜水村”木牌,牌上的字跡被晨露潤得鮮亮,“趙將軍當年沒寫完的信,繡娘沒繡完的紅綢,張大爺沒剃完的頭,今天都該續上了。”
老李背著個舊木箱跟在后面,箱子里裝著他連夜翻出來的老物件:銹跡斑斑的剃頭刀、缺了角的針線笸籮、還有個用糖人模具澆鑄的小糖人,是他特意找縣城里的老匠人復刻的。“當年我爹總說,手藝斷了就找不回來了,”他把箱子往石牙面前一遞,聲音有點發啞,“現在才知道,只要人還在、念想還在,斷了的線總能重新接上。”
阿影抱著念想石站在村口老槐樹下,星芒刃斜插在腰間,刃面映出滿樹槐花。念想石的星環已經穩定成淡金色,環內浮動的名字越來越多:除了“石牙”“王丫兒”“老李”,還多了“趙叔”“李嬸”“小柱子”——都是村民們口耳相傳的名字,有的甚至沒人見過真人,只憑著幾句模糊的描述,就被星環納入其中。
“星環亮得快撐不住了。”阿影輕輕轉動念想石,星環突然向外擴張,把整個村子都圈了進去,“它在等最后一樣東西。”
石牙突然明白過來。他轉身往甜水井跑,王丫兒和老李對視一眼,趕緊跟了上去。井臺邊,阿影已經擺好了筆墨紙硯,石牙蘸著井水,在井沿的青石板上寫下三個大字:
“甜水村”
最后一筆落下的瞬間,手背上的槐花印記突然炸開,化作漫天光屑融入星環。念想石的星芒驟然亮得刺眼,環內的名字開始飛速旋轉,像無數顆星星在運轉。井水里突然浮起無數張泛黃的紙,有的是信,有的是日記,還有的是孩子們畫的涂鴉——都是被時光泡軟的記憶。
其中一張信紙上,趙將軍蒼勁的字跡清晰可見:“……繡娘,等我打了勝仗,就用這口井的水給你煮茶,用槐木給你做嫁妝。”
另一張日記里,李嬸歪歪扭扭地寫著:“今天丫兒娘送了我塊紅綢,說給繡娘做嫁衣正好,紅色最吉利。”
王丫兒突然捂住嘴哭了起來,手里的槐花環落在地上,散開的花瓣粘在井水上,像浮著層雪。“原來……原來大家都記得她。”她哽咽著說,“奶奶說繡娘到死都覺得自己是孤零零一個人,她根本不知道,這么多人都在偷偷惦記著她。”
老李蹲在井邊,從箱子里拿出剃頭刀,刀刃在陽光下閃了閃:“張大爺當年總說,繡娘的頭發又黑又亮,等她嫁人的時候,一定要給她盤個最時興的發髻。今天我替他了了這個心愿——雖然晚了幾十年,但好飯不怕晚,不是嗎?”星環的光芒漸漸柔和下來,像層薄紗罩在甜水村上空。石牙手背上的印記變成了淡淡的玉色,摸上去溫涼,再不像之前那樣發燙。阿影把念想石放進一個特制的木匣里,匣底刻著“薪火”兩個字。
“按照老規矩,念想石得找個新的守護者。”阿影把木匣遞給王丫兒,“你奶奶的紅綢、你手里的槐花環、你對繡娘的惦記,早就融進星環里了。以后,就由你來帶著它走下去吧。”
王丫兒接過木匣,手指輕輕撫過“薪火”二字,突然想起奶奶臨終前說的話:“丫兒啊,人這一輩子,能記住別人的好,能被別人記住,就是頂了不起的事了。”她突然笑了,從兜里掏出個新做的布老虎,塞進木匣里:“這個給念想石作伴,我奶奶說,布老虎能辟邪,也能替我們看著星環里的名字,一個都不能少。”
這時,村里突然熱鬧起來。之前搬走的村民聽說甜水村“回來了”,紛紛帶著孩子回來看看,有的扛著鋤頭去田里翻地,有的提著菜籃去井邊打水,還有個白發蒼蒼的老奶奶,顫巍巍地走到老槐樹下,從懷里掏出個布包,里面是塊繡了一半的紅綢,針腳已經發脆,卻依舊鮮紅。
“這是當年給繡娘備的嫁妝,”老奶奶摸著紅綢落淚,“我是她遠房的姑婆,當年沒能勸住她別等趙將軍,一直心里不安。現在看到你們把村子找回來,我總算能告慰她了。”
石牙看著這一幕,突然想起趙將軍信里的話:“所謂守護,不是守著一塊地、一間屋,是守著那些愿意把心留在這兒的人。”他手背上的印記輕輕閃了閃,像在回應這句話。
傍晚的時候,所有人都聚在老槐樹下,石牙在樹干上又添了些新名字:回來的村民、幫忙重建的工匠、甚至還有幾個聽說故事特意趕來的年輕人。王丫兒把念想石從木匣里取出來,星環再次亮起,新添的名字一個個飄進環內,與舊名字交織在一起,像一串永遠不會斷的珠鏈。
“以后每年槐花盛開的時候,我們就回來聚一次。”石牙對著眾人說,聲音被晚風吹得很遠,“把新故事講給星環聽,讓它知道,甜水村從來沒走。”日子一天天過去,甜水村漸漸恢復了往日的生機。有人在這里開了家小飯館,菜單上總有一道“槐花餅”;有人把老房子改成了民宿,院里種滿了從老槐樹上折枝扦插的新苗;王丫兒則成了念想石的新守護者,每年都帶著木匣走村串戶,收集新的故事,再把星環里的老故事講給孩子們聽。
石牙手背上的槐花印記偶爾還會發燙,每次發燙時,他就知道,又有人帶著新故事回到了甜水村。有一次,一個年輕人拿著幅畫來找他,畫上是趙將軍和繡娘站在槐樹下,畫的角落寫著:“聽奶奶說,這是她爺爺最遺憾的事——沒能親眼看見他們成親。”
石牙把畫掛在飯館的墻上,旁邊貼上了一張紙條:“故事未完,等你續寫。”
那年秋天,王丫兒帶著念想石去縣城參加民俗展覽,星環里的名字已經多到快要溢出來。有個參觀者看著星環里的名字,突然激動地指著其中一個說:“這是我太爺爺!他總說年輕時候在甜水村待過,我們還不信呢!”
王丫兒笑著把木匣打開,讓星環的光芒落在那人手上:“看,只要被記住,就永遠不會真的離開。”
展覽結束后,念想石的星環突然變得格外明亮,石牙手背上的印記也跟著發燙。他抬頭望向天空,仿佛看見無數光點從甜水村升起,匯入夜空,變成了真正的星環——那是所有被記住的名字,在以另一種方式守護著這片土地。
后來,石牙在給孩子們講甜水村的故事時,總會先說一句話:“所謂永恒,不是永不消失,是有人愿意一代接一代地,把你的故事講下去。”
他手背上的槐花印記,在說這句話時,總會輕輕發亮,像在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