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存的戰(zhàn)士們早已達到了生理和心理的極限,當命令下達后,他們幾乎是立刻就陷入了沉睡。不是安穩(wěn)的睡眠,而是一種被強制關機的、近乎昏迷的狀態(tài)。他們蜷縮在冰冷的戰(zhàn)壕里,身上蓋著破爛的帆布,即使在夢中,眉頭也緊緊地鎖著,手指還下意識地扣在扳機上。這種短暫的休眠,對他們而言,與其說是休息,不如說是在為下一輪的死亡沖刺,進行著最低限度的能量補充。
但林泰,卻絲毫不敢合眼。他像一頭徹夜守護著自己領地的孤狼,根本無法入睡。
疲憊如同千萬只螞蟻,啃噬著他的神經,但他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他端著槍,一遍又一遍地,如同一個偏執(zhí)的夢游者,巡視著他那小得可憐的“王國”。
他走過張沖的機槍位,看到那個壯漢抱著冰冷的機槍睡得像個孩子,鼾聲如雷。他便輕輕地替他掖了掖身上的雨衣。他路過蔣小魚埋設的雷區(qū)邊緣,會停下來,蹲下身,借著微弱的星光,重新審視那些偽裝,仿佛能看穿泥土,直視下面隱藏的殺機。他甚至爬上了何晨光的狙擊位,看到那個發(fā)著高燒的年輕人靠著巖石,連睡著時身體都在微微顫抖,他默默地將自己那半壺水放在了何晨光的手邊。
他做的這一切,既是對防線的檢查,也是一種無聲的告別。他看著每一個熟睡的戰(zhàn)友,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他們白天還生龍活虎的樣子,和那些已經永遠閉上眼睛的面孔交織在一起。一種巨大的、沉重的責任感,和一種對未來的、深不見底的絕望,像兩塊巨大的磨盤,反復碾壓著他的心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昨天的勝利只是一個僥幸的奇跡,敵人短暫的沉寂,不過是在積蓄更強大的力量。最黑暗、最艱難的時刻,還遠遠沒有到來。
第二天黎明,當第一縷灰白色的光刺破黑暗時,林泰的預感應驗了。
預想中的炮火準備沒有出現,山坡下的敵軍陣地也沒有大規(guī)模集結的跡象。敵軍,顯然是被昨天的慘重損失和那神奇的一槍打怕了,他們改變了戰(zhàn)術。
他們不再像昨天那樣,發(fā)動集團式的正面強攻,而是化整為零,像一群狡猾的狼,派出了數組精干的小股部隊,從多個方向,借著晨霧和地形的掩護,開始了悄無聲息的滲透。
這種戰(zhàn)術的轉變,對于兵力充足的防線來說或許不算什么,但對于林泰這支只剩下不到二十人的殘兵而言,卻是致命的。他們的火力無法覆蓋整個環(huán)形陣地,一旦被敵人從多個點位突破,就會被瞬間分割包圍,逐個殲滅。
“所有人起來!準備戰(zhàn)斗!”
林泰的吼聲打破了黎明的寧靜。
他迅速來到陣地的最高點,用望遠鏡掃視著整個戰(zhàn)場。敵人的意圖非常明顯,他們就像經驗豐富的獵人,正在耐心地尋找著這頭受傷野獸的薄弱環(huán)節(jié)。
沒有時間猶豫,林采必須做出抉擇。他猛地放下望遠鏡,大腦飛速運轉,做出了一個極其冒險的決定——分兵!
他將手頭這僅剩的、寶貴到無法計算的力量,分成了三個戰(zhàn)斗小組,
如同用三根手指去堵住一個正在漏水的巨大堤壩。
“張沖!”
“到!”
“你帶五個人,組成機槍組,死守中央主陣地!不管兩翼發(fā)生什么,你們就是釘在這里的釘子,絕對不準動!”
他把最強的持續(xù)火力點,放在了最關鍵的正面。
“蔣小魚!”
“有!”
“你帶五個人,負責左翼那片亂石坡!把你的那些‘寶貝’都用上,給我把那里變成任何人都別想活著通過的禁區(qū)!”
他把最狡猾的人,放在了地形最復雜的區(qū)域。
“剩下的人,跟我來!”
林泰親自扛起一支步槍,“我們負責右翼!那里最開闊,也最危險!”
他將最艱難、最可能被突破的任務,留給了自己。
他最后抬頭,望向山頂的狙擊位。何晨光已經醒來,高燒讓他臉頰呈現出不正常的潮紅,但他眼神依然銳利。
他明白林泰的意思,無需言語,只是緩緩地舉起狙擊槍,拉了一下槍栓,作為回應。
他雖然發(fā)著高燒,狀態(tài)極差,但他依然是這支殘破軍隊的眼睛和長矛,將繼續(xù)留在那個孤獨的狙擊位上,為下面三個孤立無援的小組,提供他力所能及的、也是唯一來自上方的火力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