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統沒作聲,目光越過張飛往堂內看。劉備正坐在主位上,鬢角的白發在燭火下看得格外清。
“主公。”龐統終是拱了拱手,聲音里的硬氣消了大半。
劉備抬頭看他,眼圈還紅著,卻扯出個淺淡的笑:“士元坐吧。”
龐統默不作聲地坐下,趙云和黃忠見氣氛緩和,悄悄退了出去。張飛還想留下來打圓場,被劉備一個眼神看去,張飛趕緊逃走,其實劉備是怕他再說出什么“當年咱們連草鞋都沒得穿”的糙話,戳得人心里更酸。
堂內只剩兩人時,劉備才緩緩開口:“士元,你說的道理我懂,亂世爭雄,當斷則斷。可我總想著,就算腳下的路再臟,手里也得攥著點干凈東西,不然哪天打勝了,回頭一看,自己都認不得自己了。”
他望著忽明忽暗的燭火:“當年在涿郡,我和關、張結義,說的是‘上報國家,下安黎庶’。這些年說好聽點是南征北戰,說難聽就是四處逃竄,兄弟們死的死散的散,就這點念想沒丟。今日若真對孟起動了手腳,明日怕是就敢對百姓食言,那咱們和董卓、袁術又有什么兩樣?”
龐統悶聲說:“主公的意思,統懂了。只是……”
“只是覺得我迂腐,”劉備接話時笑了笑,帶著自嘲,“可這迂腐,是兄弟們用命給我護下來的。他們信的不是我能打多大地盤,是信我劉備說話算數。”
他看向龐統,眼神亮得很:“士元,我知道你急,想讓咱們快點站穩腳跟。但這天下,不是搶來的,是百姓盼來的。咱們慢一點沒關系,只要走得正,總有一天能走到長安去,走到洛陽去。”
龐統放下碗,起身對著劉備深深一揖:“主公教訓的是,統知錯了。”
劉備連忙起身扶他:“說什么教訓,是我該謝謝你,肯陪著我這迂腐的人慢慢走。”
窗外的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窗欞灑進來,落在兩人身上。遠處傳來巡夜士兵的腳步聲,伴著更夫敲的三記梆子,劉備起身說道:“不早啦,士元,回去休息吧,明日看看為百姓還能做些什么事。”
夜風吹過西涼鐵騎的陣列,卷起馬蹄揚起的塵土,在寒夜里散成一片朦朧。隊伍沉默地前行,只有鐵甲摩擦的輕響和馬蹄踏地的沉穩聲,像一曲無聲的悲歌。
魯肅與徐庶并轡而行,目光不時望向隊伍前方的馬超。他們的主公端坐于馬背上,銀甲上的血跡在月光下泛著暗紫色,臉上卻平靜得看不出絲毫波瀾——沒有遭伏擊的憤懣,也沒有被算計的怨懟,只有一種近乎凝固的沉寂。
董白、公孫柔、孫尚香并未乘坐車駕,而是各自跨著駿馬,緊隨在馬超身側。她們看著他染血的衣袍,看著他被夜風吹亂的發絲下那雙深邃的眼眸,縱然他一言不發,也能感受到那份從骨子里透出來的疲憊。
馬超是真的累了。
他握著韁繩的手微微發酸,腦海里反復盤旋著一個念頭:這條路,怎么就走成了這樣?
他與劉備之間,本不該有這般糾葛。長安那樁舊事,他恨的是玩弄人心的天子劉辯,對劉備更多的是“被欺騙”的不解——那時的他不懂,為何素來敬重的師兄會卷入那場旋渦。可他終究信劉備的為人,否則也不會在多年后,選擇改道荊州,也是想與師兄敘敘舊,這條路真的孤獨,他二人同出一門,心中所思所想皆是百姓為重,想與師兄探討一下如何結束這亂世,讓百姓富足安樂。
初到荊州時,他曾悄悄打量過這片土地。街巷里百姓臉上的笑容,田埂上農人耕作的踏實,市集里商販叫賣的爽朗……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安寧,是對治理者的真心擁戴。那一刻,馬超是欣喜的。同為盧植弟子,他們或許選擇了不同的道路,卻都在為百姓做著實事。他甚至想,師兄果然沒變,還是那個把“為民”二字刻在骨子里的劉玄德。
今日這場變故,他看得分明。劉備沖進來時的焦急,橫劍抵頸時的決絕,眼底翻涌的愧疚與憤怒……那不是裝出來的。馬超愿意相信,這場伏擊并非師兄本意。可他更清楚,身居高位者,往往身不由己。
就像此刻的自己,縱然心中對劉備仍有幾分舊情,身后的西涼鐵騎卻早已繃緊了弦;縱然想質問,想追問,肩上的責任卻不允許他停留。
董白似乎察覺到他的走神,輕輕策馬靠近,低聲道:“夜深了,要不要換輛馬車歇歇?”
馬超搖搖頭,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不用。”他抬眼望向遠方,夜色沉沉,前路漫漫,“有些路,必須自己走。”
公孫柔接過話頭,語氣里帶著一絲擔憂:“郎君,劉備麾下既有龐統這等激進之輩,日后……”
“我知道。”馬超打斷她,目光掃過身邊的將士,掃過那些沉默卻堅定的面孔,“從踏入這亂世起,就該明白,想護著身后的人,想讓西涼的百姓過上安穩日子,這條路注定孤獨。”
你不想爭,下面的人會推著你爭;你想停下,肩上的責任會逼著你往前走。就像劉備,或許他真的想守著那份“信義”,可身邊的謀臣武將,會用“大業”“安危”將他架在高處,容不得半分退讓。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夜風更冷了,吹得旌旗獵獵作響。馬超深吸一口氣,勒緊韁繩,馬蹄聲陡然加快了幾分。
“走快點。”他低聲道,像是對身邊人說,又像是對自己說,“回長安吧,那里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