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時,虎牢關的城樓終于等來那隊熟悉的鐵騎。與追擊時的呼嘯張揚不同,歸來的西涼兵甲上蒙著層霜氣,連馬蹄聲都透著股沉悶,像是被夜色浸得發沉。
關墻上,高順一襲玄甲立在垛口,月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冷硬的陰影。望見遠處那隊移動的黑影,他身后的親兵廖遠先喊了起來,聲音里帶著壓不住的急:“文遠將軍!是你們嗎?可算回來了!”
廖遠搓著手來回踱步,又轉向高順:“將軍,我就說文遠將軍準沒事!先生也說了,兩千鐵騎在手,呂布就算有三頭六臂……”
高順沒接話,只是望著越來越近的隊伍,直到看清最前面那面“張”字旗,才微微頷首,轉身對著城下喊道:“文遠,回來便好。”他的聲音不高,卻穿透了夜風和馬蹄聲,穩穩落在張遼耳中。
張遼勒住馬,抬頭望著城樓上那道熟悉的身影,突然覺得喉嚨發緊。他抬手示意隊伍停下,對著城樓拱了拱手,卻沒說出話來。
廖遠早已按捺不住,拽著繩索順著城梯滑下去,親自去扳城門的閘機。“吱呀——”厚重的城門緩緩打開,露出關內溫暖的燈火。他跑出來,見張遼坐在馬上沒動,甲胄上還沾著未干的血,忙上前扶他:“將軍快入關歇歇,先生備了熱湯呢!”
張遼低頭看了看他,又回頭望了眼身后沉默的鐵騎,突然翻身下馬,與高順并排牽著馬往關內走。“大王呢?”他問。
“在里面等著呢,”廖遠跟在他們身邊,絮絮叨叨,“先生說你們今夜定能回來,讓伙房燉了羊肉湯,說是驅驅寒氣……”
穿過城門洞的陰影時,張遼的腳步猛地頓住,靴底擦過青石板,發出刺耳的聲響。他望著前方高順挺拔的背影,喉結滾動了兩下,終究還是開了口,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澀意:“阿順,等等。”
高順轉過身,月光恰好落在他臉上。“怎么了?”他見張遼面色凝重,眉頭微蹙,“沒追上呂布?無妨,那廝有赤兔馬,本就難追。”
張遼垂眸,“不是沒追上。”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低得像被風吹散的煙,“我圍住他了,兩千鐵騎圍住他,根本跑不了。”
高順的眉峰猛地挑起,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嘴唇動了動,卻沒立刻說話。
“是我放他走的。”張遼抬眼,迎上高順的目光,眼底翻涌著復雜的情緒,“他……”
空氣瞬間凝固。高順盯著他看。張遼的心一點點沉下去,他知道高順最恨徇私枉法,更何況,當年呂布可是要殺高順。高順對呂布沒有舊情,只有恨意。高順不解的眼神,讓他的話停在喉嚨中,說不出來。
“你啊……”高順忽然嘆了口氣,抬手拍了拍張遼的肩膀,掌心的溫度透過衣料傳過來,“罷了。放了便放了,多大點事。”
他轉身繼續往前走,聲音在夜風中蕩開:“大王若怪罪下來,你我兄弟一力承擔。”
張遼望著高順的背影,喉間一緊,他快步跟上,低聲道:“謝了,阿順。”
高順頭也沒回,只是揮了揮手讓他跟上。
營帳里的燭火燃得正旺,映得滿帳通紅。案上的羊肉冒著熱氣,羊湯的醇厚香氣混著烈酒的辛辣彌漫開來,滿帳將士都帶著酒意,臉上泛著興奮的紅——今日大破呂布,解了虎牢之圍,西涼鐵騎硬生生壓過了并州狼騎的鋒芒,怎能不歡欣鼓舞?
“痛快!”張繡舉著酒盞猛灌一口,大聲道,“想那呂布往日何等囂張,今日還不是被大王挑落紫金冠?這一戰,咱們西涼鐵騎的名聲,怕是要傳遍天下了!”
眾人紛紛附和,正熱鬧間,帳簾被掀開,高順在前,張遼在后,一前一后走了進來。帳內的喧嘩頓時靜了些,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兩人身上——尤其是張遼,臉上帶著幾分沉郁,與帳內的歡騰格格不入。
馬超正端著酒盞,見兩人進來,當即放下杯子起身,臉上帶著笑意:“文遠,你可算回來了!阿順方才還在城樓上念叨,說你再不歸,他就要親自帶兵去找了。”
賈詡也撫著胡須笑道:“高順將軍向來心細,今日大勝,他卻總惦記著文遠將軍還在城外,非要在城樓上等到見了人才肯下來。快,二位將軍入座,這羊肉湯剛溫好,正好暖暖身子。”
崔琰起身,伸手去拉張遼:“文遠快來坐!我特意讓伙夫多燉了半個時辰,這羊骨髓都熬化了,最是補人。怎么樣?呂布的殘兵都收拾干凈了吧?”
張遼點了點頭,卻沒動。張繡已經拉著他的胳膊往座位上拽,嘴里還念叨著:“那呂布跑了也不打緊,反正他的并州狼騎算是折損殆盡了,以后再難成氣候。倒是陳宮那老狐貍,詭計多端,可曾擒住?”
賈詡也看向張遼,眼中帶著一絲期待:“陳宮一介文人,縱有馬匹,也未必跑得過咱們的鐵騎,想來是拿下了吧?此人多謀,若能收服,也是一助。”
張遼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羞愧,猛地掙脫張繡的手,大步走到帳中央。他望著馬超,單膝跪地,聲音在寂靜的帳內顯得格外清晰:“末將張遼,枉顧軍法,私放呂布與陳宮,懇請大王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