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是一種極其低沉、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嗡鳴,如同地窖深處那些巨大的、盛滿陳年烈酒的酒甕,被無形的力量同時敲擊所發出的共鳴。緊接著,嗡鳴聲陡然拔高、變得尖銳!嗤——嗤嗤——!那聲音,酷似鐵匠鋪里,通紅的烙鐵猛然浸入冰冷淬火池時,瞬間爆發出的、充滿毀滅與新生張力的蒸汽嘶鳴!
當那幾個圍攏過來的普魯士軍官終于捕捉到那撕裂空氣、由遠及近的恐怖尖嘯時……
“吱嘎——!!!”
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在超負荷運轉下瀕臨斷裂的摩擦巨響,已經如同死神的預告,清晰地碾過了三個街區外那座殘破牌坊的陰影!緊隨其后的,是“哐啷!哐啷!”沉重的鉚接鋼板在瘋狂顛簸中相互撞擊、啃咬的巨響,如同巨獸在咀嚼著鋼鐵的骨骼!
更有“鏗鏘!鏗鏘!”密集如雨的爆響!那是包裹著南洋硬質橡膠的鑄鐵輪轂,狂暴地碾過滿地碎石,如同將上百把堅硬的鐵砂,狠狠砸向一面巨大的、震耳欲聾的銅鑼!
那個臉上帶著猙獰刀疤、正將刺刀高高舉起、對準鳳九皇心口的普魯士軍官,動作猛地僵在半空!他驚駭地轉頭,望向街角蒸騰彌漫的硝煙與晨霧深處——兩道猩紅如血、忽明忽暗的詭異車燈,如同地獄兇獸的瞳孔,穿透了混沌!
車燈的光暈里,依稀可見鑲嵌在車頭、由教堂彩繪玻璃碎片拼湊成的圖案,那上面描繪的圣母垂淚像,在車輛癲狂的震動中,被撕扯成無數片流光溢彩、卻又充滿不祥的碎片!
“噼啪!轟——!!!”
排氣管驟然爆發出連串震耳欲聾的炸響!那聲音,不像是內燃機的轟鳴,倒像是將一整掛除夕夜的瀏陽鞭炮,塞進了一個巨大的鐵皮桶里同時點燃!
沉悶的爆裂聲帶著毀滅性的力量在狹窄的街道間瘋狂回蕩!車體內,那臺被壓榨到極限的四缸引擎發出垂死的咆哮,活塞連桿瘋狂地上下抽動,每一次沖擊都仿佛要硬生生捅穿脆弱的缸體!滾燙的、帶著刺鼻氣味的機油,如同垂死巨獸噴濺的血液,從引擎蓋的縫隙中不斷滲出、飛濺!
“maschinengewehr(機槍)!準備!”
刀疤臉軍官終于從震驚中反應過來,嘶聲咆哮!
然而,那輛如同從地獄熔爐中沖出的鋼鐵巨獸,竟在距離他們尚有三十碼開外的地方,再次爆發出令人絕望的二次加速!
“嗚——!!!!!!”
一聲凄厲到足以撕裂靈魂的汽笛長鳴,從車頭斜刺而出的、改裝過的蒸汽增壓管道中猛然迸發!那聲音,如同萬噸火車頭在進站前發出的最后警告,帶著碾碎一切的狂暴氣勢!改裝過的渦輪葉片在超頻旋轉中化作一團肉眼可見的、高速攪動的金屬颶風!
覆蓋著厚重鉚接鋼板的車頭,如同攻城錘般,毫無花哨地、狠狠地撞碎了前方迎風獵獵飄揚的、象征著征服與占領的普魯士軍旗!旗幟的碎片如同斷翅的鳥,在猩紅車燈的光暈中無助飄落!
“嘭——!!!”
儀表盤上最后一只頑強運轉的黃銅壓力計,其玻璃表盤終于承受不住內部狂暴的壓力,轟然炸裂!細碎的玻璃渣混合著滾燙的蒸汽和機油,如同霰彈般噴射在駕駛艙內!
幾乎同時,駕駛座下方那個如同小型熔爐般的煤炭燃燒艙,紅光瘋狂爆閃!整輛車,在那一刻,仿佛被無形的、巨大的鍛鐵錘狠狠擊中,化作了一塊被燒得通體赤紅、即將被鍛打成型的烙鐵!發出沉悶而恐怖的撞擊聲!
“咚——!!!”
刀疤臉軍官手中那柄精鋼鍛造的、閃爍著寒光的軍刀,甚至還沒來得及劈落……
“咔嚓!”
鑄鐵保險杠如同猛獸的巨口,帶著千鈞之力,狠狠地“咬”住了他腳上那雙擦得锃亮的、象征身份的馬靴靴尖!巨大的沖擊力瞬間傳遞!
“噗嗤——!!!”
排氣管猛地噴出一大股夾雜著火星和未燃盡煤灰的濃烈黑煙,仿佛這頭瀕死的鋼鐵巨獸,在生命的最后時刻,發出了充滿嘲諷與蔑視的嗤笑!
“轟——!!!”
就在所有人以為它即將徹底解體散架的瞬間,那臺早已不堪重負、瀕臨報廢的引擎,竟又奇跡般地、或者說惡魔般地,從殘骸中強行榨取出最后三秒蠻橫到極致的推力!
“呃啊——!!!”
刀疤臉軍官只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而凄厲的慘叫,整個人便被這股狂暴的力量推動著,如同斷線的木偶,狠狠地撞向領事館那堅固無比的花崗巖外墻!
“砰——!!!”
沉悶的巨響伴隨著骨骼碎裂的清晰脆響!軍官的身體在堅硬的墻面上撞出一片放射狀的裂痕!飛濺而起的,不僅僅是碎石粉塵,更有領事館墻體裝飾用的金色花崗巖碎片!它們在暮色漸濃的天光下,劃出數十道短暫而刺目的、如同流星墜落般的金色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