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zhí)斓臏I水,早已在昨夜的崩潰中徹底流干。此刻,他睜著一雙空洞得如同琉璃珠子般的眼睛,茫然地望著天花板,任由妹妹用溫?zé)岬臐衽粒⌒囊硪淼亍⒁稽c(diǎn)一點(diǎn)地拭去他干涸在嘴角的暗紅色血痂。動作輕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價值連城、卻瀕臨破碎的瓷器。
“吃些粥吧。”
龍巧云端起旁邊小幾上一直溫著的一碗白粥,舀起一勺稀薄卻溫?zé)岬拿诇⌒囊硪淼卮盗舜担f到龍?zhí)斓拇竭叀K穆曇魩е灰刮疵叩纳硢。瑓s努力維持著平靜,“我熬了很久……米油都熬出來了……多少吃一點(diǎn),好不好?”
晶瑩的白瓷勺,在同樣細(xì)膩的白瓷碗沿,突然發(fā)出了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刺耳的——
“咔噠!”
一道細(xì)微的裂痕,出現(xiàn)在光滑的勺柄上。
龍?zhí)烊缤贿@細(xì)微的聲音驚醒,又或者只是身體的本能反應(yīng)。他機(jī)械地、極其緩慢地張開了干裂的嘴唇。
龍巧云的眼中瞬間燃起一絲微弱的希望之光。她屏住呼吸,手腕穩(wěn)定地將那勺溫?zé)岬拿诇⌒囊硪淼厮拖蛩拇烬X之間。
就在勺尖即將觸及他嘴唇的剎那!
龍?zhí)斓念^,毫無征兆地、猛地向旁邊一偏!
溫?zé)岬拿诇查g擦過他毫無血色的唇瓣和下頜,沿著脖頸滑落,最終在他凹陷的鎖骨處,匯聚成一汪小小的、帶著米香的水洼。
龍巧云的手,連同那勺承載著她所有希望的米湯,就那么僵在了半空中。時間仿佛凝固了。她看著那滑落的米湯,看著哥哥脖頸上那刺目的水痕,看著他那雙依舊空洞、沒有任何焦距的眼睛……
希望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啪地一聲,徹底破滅了。
下一秒,病房里響起一聲刺耳的碎裂聲!
龍巧云猛地?fù)P起手臂,將手中那碗溫?zé)岬闹啵B同那柄有了裂痕的瓷勺,狠狠地、決絕地潑向了洞開的窗外!
“那就一起餓死!”
她嘶聲喊道,聲音因?yàn)闃O致的憤怒和絕望而尖銳變形,帶著一種玉石俱焚般的瘋狂!“你不吃!我也不吃!反正……反正哥你的命……”
后半句話,終究還是被洶涌而上的巨大哽咽死死堵住,消散在帶著血腥味的晨風(fēng)里。
她猛地低下頭,用力撕開自己早已被血污和淚水浸透的袖口,用那粗糙的布條,胡亂地、近乎自虐般地包扎著自己掌心那些被自己指甲深深掐出的、血肉模糊的傷痕。劇烈的疼痛讓她微微抽氣,卻比不上心頭那萬分之一。
龍?zhí)煲琅f怔怔地望著她。望著她沖出病房時那單薄、踉蹌、仿佛隨時會倒下的背影。就在她的身影即將消失在門外的晨光中時,他渙散的目光,仿佛被什么牽引著,落在了她如墨云般的發(fā)髻上——那里,斜斜地別著一支式樣古樸、略顯陳舊的木簪。簪頭雕刻著簡單的云紋。
是父親的手藝。
晨風(fēng)帶著料峭的寒意,猛地掀起病房那染著點(diǎn)點(diǎn)暗褐色血漬的窗簾。白色的簾布如同垂死的蝶翼,無力地?fù)浯蛑涞拇皺簟?/p>
龍?zhí)焱瞧陲L(fēng)中翻飛的簾影,望著門外空蕩蕩的走廊,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動,對著那片虛空,發(fā)出了一聲輕得連塵埃都無法驚動的呢喃:
“對不起……”
這三個字,耗盡了他此刻所有的力氣,輕飄飄地消散在彌漫著苦澀藥香的空氣里。然而,就是這輕如鴻毛的三個字,卻如同千鈞重錘,狠狠砸在了門外——
倚著冰冷墻壁、蜷縮著滑坐在地、將臉深深埋進(jìn)膝蓋間的龍巧云的心上!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用盡全身力氣將那幾乎要沖破喉嚨的、撕心裂肺的嗚咽,狠狠地、絕望地咽回那早已傷痕累累的胸腔深處!
齒間瞬間彌漫開濃重的血腥味。這混合著她自己鮮血的鐵銹味,與病房內(nèi)那無處不在的、苦澀到令人窒息的藥香,在初升的、帶著冰冷溫度的朝陽下,無聲地交融、發(fā)酵,最終釀成了一杯……化也化不開的、名為命運(yùn)的巨大苦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