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巧云似乎察覺到了兄長的目光。她緩緩側過臉,月光勾勒出她小巧精致的下頜線和微微上揚的唇角。她的目光迷離,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誘惑。她伸出舌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絲慵懶的魅惑,輕輕舔過自己嫣紅的下唇。然后,她握著那只琉璃盞,緩緩地、帶著某種儀式的莊重感,將杯沿移向自己微啟的紅唇……
“七歲那年……”
龍天的聲音如同被砂紙磨過,干澀而嘶啞,帶著一種極力壓抑的、近乎窒息的急迫。他一步跨到榻前,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在龍巧云的唇即將貼上那冰冷的、盛著詭異藍液的杯沿前千鈞一發之際,他猛地出手,一把將那琉璃盞奪了過來!
冰涼的杯壁緊貼著他灼熱的掌心,那幽藍的液體因劇烈的晃動而劇烈震蕩,幾乎要潑濺出來。他緊緊攥著杯子,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死死鎖住妹妹那雙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幽深的眼眸,仿佛要穿透那層迷離的霧氣,看到最深處去。
“你偷喝了父親泡來驅蛇的雄黃酒……”
他艱難地續上被打斷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記憶的沼澤里費力地拖拽出來,帶著陳舊的血腥氣和恐懼。
“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龍巧云極其自然地接了下去,語氣平淡得像在陳述別人的故事,眼神卻依舊迷蒙地追隨著兄長手中那只搖晃的酒杯。她甚至伸出纖細的食指,蘸了一點兄長因用力而潑灑在手背上的、冰涼的藍色殘酒,然后在那光滑的湘妃竹榻面上,慢悠悠地、一圈又一圈地畫著沒有盡頭的圓。
月光照亮她指尖那一點幽藍,如同鬼火?!案缒恪卦诖差^,抱著那本快翻爛了的《本草綱目》,反反復復,足足給我念了七遍……念到我迷迷糊糊醒來,耳朵里都是‘雄黃,味辛溫,有毒……’的聲音……”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那笑容在月光下,顯得脆弱又危險。
“反正我要這樣這些有用,”
龍天深深吸了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心緒和胃里的灼燒感,將那只危險的琉璃盞緊緊攥在身后,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卻又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妥協,“你的話……”
“噓——!”
龍巧云突然豎起一根纖細的食指,輕輕抵在自己飽滿的紅唇上,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月光下,她的眼眸亮得驚人,如同盛滿了整個破碎的星穹。她微微歪著頭,看著兄長緊繃如弓弦的臉,用一種近乎夢囈般的、帶著孩童般撒嬌卻又暗藏鋒芒的語調,輕輕地說:
“可以哦……不喝就不喝。”
她頓了頓,足尖輕輕晃了晃,腳踝上的銀鈴發出細微的“叮鈴”聲,如同誘惑的咒語。
“不過……想要我今晚老老實實、安安靜靜的話……”
她的聲音拖長,帶著一絲慵懶的甜膩,目光從兄長臉上滑落,最終落在他身后那張鋪著素白錦褥的寬闊拔步床上。
“哥哥今天……要陪我睡哦?!?/p>
最后一個字落下,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孩童式的任性,又仿佛帶著更深沉的、只有他們彼此才懂的依戀與試探。
月光無聲地流淌,將兄妹二人的身影在冰冷的地面上拉長、交疊??諝庵袕浡了?、檀香、幽藍酒液的冷冽氣息,以及一種無形的、緊繃如弦的張力。龍天緊握著那杯危險的“忘川”,掌心的傷口在杯壁的冰冷刺激下,傳來陣陣尖銳的刺痛。
他看著妹妹月光下那張蒼白又帶著奇異誘惑的臉,看著她眼中那片破碎的星海,看著她腕上那條纏繞著的、屬于自己的領帶……所有的防備、所有的堅持、所有沉重的責任和深埋心底的劇痛,在這一刻,仿佛都在這句看似天真無邪的要求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尊被月光凝固的雕像,許久,許久。最終,一聲極其輕微、仿佛耗盡了所有力氣的嘆息,從他緊抿的唇間逸出。他沒有回答,只是緩緩地、極其僵硬地,將那只盛著幽藍液體的琉璃盞,放在了離床榻最遠的、高高的紫檀木書案之上。那動作,如同放下千鈞重擔,又如同在祭壇上獻上最后的祭品。
然后,他轉過身,背對著那片危險的幽藍,一步一步,走向那張鋪著素白錦褥的拔步床。玄黑色的西裝外套被他脫下,隨手搭在旁邊的椅背上,露出里面同樣深色的襯衫,勾勒出他寬肩窄腰、此刻卻顯得有些疲憊的身影。他走到床邊,沒有看榻上的妹妹,只是沉默地掀開了錦褥的一角,如同履行一個早已注定的契約。
龍巧云看著他沉默的背影,看著他掀開被角的動作,那雙一直帶著迷離和誘惑的眼眸深處,飛快地掠過一絲復雜難辨的情緒——像是得逞的狡黠,又像是巨大的悲傷,最終都化為一片深不見底的沉寂。
她赤著足,悄無聲息地從湘妃竹榻上滑下,如同月光凝聚的精靈,輕盈地走向那張大床。腳踝上的銀鈴,在寂靜中發出最后一聲細微的“叮鈴”,如同嘆息,隨即歸于永恒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