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有一個清晰的倒計時:距離晚會現場的人發現他們消失,最多還有不到半個小時!而一旦發現,那些焦灼的、帶著各種目的的搜尋者,必然會像嗅到血腥味的獵犬般蜂擁而出,鋪天蓋地地搜尋他們的蹤跡。必須在鐵幕落下之前,抵達那個只屬于他們的秘密堡壘。
果然,正如龍天所料,甚至比他預估的還要快上些許。晚會現場,終于有人從那場香檳潑灑的混亂中回過神來,驚覺那對最耀眼的兄妹早已不見蹤影!恐慌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父親的演講被迫中斷,臉色鐵青。賓客們面面相覷,議論紛紛。很快,尋找的命令被急促地下達,整個宅邸瞬間炸開了鍋!
“龍天少爺不見了!”
“巧云小姐也找不到了!”
“快!快去找!”
無數身影如同受驚的飛鳥,從燈火輝煌的宴會廳大門蜂擁而出,沖向濃墨般的夜色。他們手持燈籠、火把,甚至有人取出了強光手電筒(凡俗之物),刺眼的光柱如同利劍般胡亂劈砍著黑暗。呼喊聲此起彼伏,焦急、擔憂、甚至帶著一絲氣急敗壞。
“龍天——!”
“巧云——!你們在哪里?!”
人群分散開來,如同撒入大海的網,朝著各個方向漫無目的地尋覓而去。有人沖進了宅邸后方那片茂密得如同原始森林般的園林,驚起一片沉睡的飛鳥,撲棱棱的翅膀聲更添慌亂;有人奔向宅院附近那條在月色下泛著粼粼波光的小河,河水倒映著晃動的人影和焦急的面孔,卻唯獨不見那兩個熟悉的身影。
而那位名叫蠻荒的家族護衛(或是族人),顯然經驗更為豐富,也更了解這對兄妹的秉性。他沒有隨大流,而是目光銳利地掃視四周,最終選擇了那片環繞著主宅、古老而神秘、常年霧氣彌漫的山谷。
他毫不猶豫地一頭扎了進去!谷中荊棘叢生,怪石嶙峋,濃霧如同實質般纏繞,能見度極低。但他毫不在意,抽出隨身攜帶的短刀,一路披荊斬棘,粗獷的呼喊聲在山谷中回蕩,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
“天少爺!云小姐!聽到回答我!”
他一邊呼喊,一邊警惕地觀察著四周任何一絲不尋常的動靜,任何可能留下蹤跡的蛛絲馬跡。
時間在焦灼的尋找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森林里、河流邊、山谷中……手電的光柱交錯掃射,呼喊聲漸漸帶上了疲憊與失望的沙啞。眾人尋找了許久,許久,久到月亮都已悄然爬升至中天,清輝灑滿大地,卻仍然捕捉不到那對兄妹的半分蹤影。一種無力感在搜尋者心中蔓延。
而與此同時,在一條幾乎被荒草淹沒、只有龍天知曉的隱秘山路上,兩道身影正以驚人的速度移動著!他們的速度絕非尋常散步,而是如同百米沖刺般全力疾馳!龍天拉著龍巧云,在崎嶇的山路上靈活地騰挪跳躍,避開突出的巖石和盤虬的樹根。
山風在耳邊呼嘯而過,吹拂起他們的發絲和衣袂。他們連續穿過數條極易混淆視線的岔道,每一步都精準無誤,沒有絲毫猶豫。最終,在一處被巨大藤蔓和嶙峋怪石巧妙遮蔽的山坳入口前,龍天猛地停下了腳步。
“到了。”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喘息,但更多的是抵達目的地的篤定。
龍巧云被他拉著,一路疾奔,此刻也微微喘息著。她抬起眼眸,看向龍天帶她抵達的這片天地,清亮的瞳孔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點亮,微微睜大,流露出難以掩飾的驚訝與純粹的欣喜。
“這里……好美!”她輕吸一口氣,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輕顫,下意識地用手捂住了微張的嘴唇,呆呆地望著前方,“我之前……居然從未發現過這個地方!”
龍天看著妹妹驚喜的模樣,臉上的線條不自覺地柔和下來,嘴角噙著一絲淺淡的笑意。“這不過是我常來讀書的清靜角落罷了。”他的語氣平靜,仿佛這仙境般的所在只是一處尋常的書齋。
眼前豁然開朗。一片開闊的草地如同巨大的碧色絨毯,在月光下靜靜鋪展。草地四周,是高大而古老的樹木,枝葉繁茂,虬枝盤曲,如同最忠誠的衛士,將這片小小的天地溫柔地環抱其中,隔絕了外界的紛擾。草地上,點綴著無數不知名的野花,在夜風中輕輕搖曳,散發出清雅的芬芳。月光如水銀瀉地,為每一片草葉、每一片花瓣都鍍上了一層朦朧的銀輝。
天色已徹底沉入深邃的墨藍。仿佛是為了迎接他們的到來,一顆,兩顆,三顆……無數顆星辰次第點亮了漆黑的天幕,如同無數顆璀璨的鉆石被精心鑲嵌在無垠的黑色天鵝絨上。
不多時,整個夜空已是繁星璀璨,銀河橫亙,壯麗得令人窒息。與此同時,草叢間,樹影下,點點柔和的、黃綠色的光芒也開始輕盈地閃爍、飛舞起來。是螢火蟲!它們如同墜入凡塵的星子,提著小小的燈籠,在花叢間、在草葉上、在兄妹倆的身邊穿梭起舞,編織著流動的光網。星光與螢光交相輝映,天地間仿佛流動著夢幻的光河。
“哇!”龍巧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躍,像個小女孩般歡快地輕呼一聲,追逐著那些閃爍的精靈跑去。她的裙裾拂過沾滿夜露的青草,發出細微的窸窣聲,驚起幾只正在休憩的螢火蟲,引得光點一陣紛飛。龍天靜靜地站在原地,目光追隨著月光下那個輕盈跳躍的身影,眼神深邃而溫柔,如同注視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
此處,正是杜鵑花的隱秘王國。漫山遍野,如火如荼,在星月的光輝下呈現出一種深邃而神秘的紫紅色調。花開得潑辣而茂盛,層層疊疊,如同鋪向天際的錦緞。成群的螢火蟲在夜空中悠然游弋,它們的光點時而幽微如嘆息,時而明亮如初綻的星芒。那如夢似幻的光影交織,將這片山谷渲染得如同遺世獨立的童話仙境,隔絕了塵世的一切喧囂與煩憂。
戌時三刻的夜露悄然凝在龍巧云柔嫩的鬢角,如同綴上了一顆晶瑩的珍珠。就在此時,天權星那清冷的光輝恰好升到臥云峰頂那棵標志性的旗狀古松的尖梢,仿佛為它加冕。十一歲的龍天將一盞古舊的桐油燈籠掛上老松虬勁的枝椏,暖黃的光暈溫柔地暈開一小片。
他看著九歲的妹妹解下那件織錦鑲邊的斗篷,丁香色的馬面裙擺如同流云般掃過千年冷杉裸露在外的巨大板根。裙裾拂過的微瀾,驚醒了沉睡在冷杉樹洞深處的一只星鴉。它不滿地“嘎”了一聲,振翅飛出,翅尖似乎還沾著幾點未散的螢光,如同銜走了幾顆碎星。
“是井宿的鉞星。”龍巧云仰起秀美的脖頸,清澈的目光投向深邃的蒼穹。在她仰頭的瞬間,肩頭那件纏枝蓮紋的云肩悄然滑落,露出了內里中衣上以極細密針法暗繡的二十八星宿圖。
她纖細的指尖劃過那愈發清晰、仿佛流淌著液態白銀的璀璨星河,聲音清冷如玉珠落盤。“北斗的杓柄,正要將潭中那輪破碎的月影,穩穩舀進天璣星的銀碗里呢。”她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絲屬于觀測者的嚴謹,“三年前我們在此處記錄下的歲差變化,與《歷象考成》后編所載,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