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殿地下密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帶著金屬冷卻后的冰冷和化學試劑的刺鼻氣味。
蘇俊朗獨自站在巨大的青石實驗臺前,臺面上攤開的并非往日那些畫滿精密圖紙的絹帛,而是一份來自牛金星控制的戶部正式公文副本——措辭強硬,以“國用維艱,軍需浩繁”為由,正式、徹底地斷絕了對天工院的一切錢糧物料供給。
旁邊,還有一份密報,簡要記錄了胡大刀等人沖擊英華殿醫院,與基因戰士對峙,最終被聞訊趕來的劉宗敏親兵呵斥驅散的經過。
雖然沖突暫時平息,但蘇俊朗知道,這僅僅是暴風雨前的一聲悶雷。
牛金星的攻勢已從暗處的掣肘,轉向了明面上的全面封鎖和輿論圍剿。
地下科研雖在秘密進行,但缺乏關鍵材料和能源的突破,進展緩慢得令人絕望。
單兵護盾原型機如同一堆廢鐵,新型火銃的擊發機構因缺乏特種鋼材而屢屢失敗,基因藥劑的改進也因“青冥苔”的耗盡而陷入停滯。
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和無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蘇俊朗的心頭。
他感覺自己仿佛在徒勞地推著一塊巨大的圓石上山,每前進一步,都耗盡全力,而山頂卻遙不可及,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
系統沉睡,前路迷茫,盟友離心,強敵環伺……這個依靠超前知識搭建起來的脆弱支點,似乎隨時可能崩塌。
他煩躁地推開公文,熄滅了桌上那盞光線刺眼的電弧燈,只留下一支鯨油小燭,搖曳的火苗將他的影子投在冰冷的石壁上,拉得忽長忽短,更顯孤寂。
他需要透口氣,哪怕只是片刻,逃離這令人窒息的困境。
信步走出密室,穿過寂靜無人的文華殿,蘇俊朗如同幽靈般在夜色籠罩的宮苑中漫無目的地行走。
四月的夜風帶著涼意,吹不散他心頭的陰霾。
不知不覺間,他竟走到了紫禁城西北隅,那片被大多數人遺忘的角落——英華殿。
與宮中軸線區域偶爾傳來的、象征墮落與喧囂的絲竹余音不同,這里異常安靜。
然而,在這片寂靜之中,卻有一種溫暖的力量在悄然散發。
他停步在高大的宮墻之外,隔著一道厚重的院門,沒有進去。
院內,幾扇糊著厚紙的窗戶里,透出微弱但穩定的昏黃燈光,那是油燈或蠟燭的光芒,遠不如他的電弧燈明亮,卻莫名給人一種安穩之感。
隱隱約約地,有輕柔的話語聲隨風飄出。
是李秀寧的聲音,聽不真切具體內容,但那語調平和、耐心,仿佛在安撫著什么。
接著,是一個粗糲而虛弱的男聲,帶著哽咽,似乎在訴說著感激。
偶爾,還有一兩聲壓抑的痛哼,以及隨之而來的、更加溫和的勸慰。
沒有豪言壯語,沒有驚天動地的偉業,只有最樸素的救治,最細微的關懷。
在這座充斥著權力傾軋、欲望橫流、即將被戰火吞噬的皇城里,這一方小小的院落,如同驚濤駭浪中一座不起眼的礁石,頑強地維系著一絲人性的溫度和人道的底線。
蘇俊朗靜靜地站在墻外陰影里,聆聽著這一切。
內心的煩躁和挫敗感,竟在這無聲的慰藉中,奇異地平復了幾分。
他追求的是改變世界、撬動歷史的宏大科技,而李秀寧堅守的,是拯救眼前每一個具體生命的微小善行。
兩者看似天差地別,此刻卻產生了奇妙的共鳴。
“是蘇先生在外面嗎?”
李秀寧的聲音忽然清晰了一些,隔著院門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