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宮站在臨時搭起的土坡上,望著遠處塵煙中奔逃而來的身影,袖中的手早已攥得發白。早在呂布執意要率狼騎與馬超決一死戰時,他便知道這是場無謂的廝殺——糧草已盡,兵力折損過半,此時最該做的是保全殘部,而非逞一時之勇??伤麆癫粍幽莻€被驕傲沖昏頭腦的主公,只能一面派步兵去接應,一面命人收拾營帳,備好快馬,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當呂布帶著不足百騎狼騎、身后跟著數百殘兵踉蹌奔來時,陳宮的心像被鈍刀子割過。那些跟著呂布從并州出來的漢子,如今只剩下這寥寥數人,個個帶傷,甲胄破碎,連赤兔馬都不知遺失在何處。他強壓下心頭的酸楚,迎上前去,拱手道:“主公,能逃出來便是萬幸。只要咱們返回許都,便可借天子名義傳檄天下,說馬超擅動干戈,犯上作亂。屆時諸侯共討,他區區西涼之地,又能抵擋幾時?”
呂布捂著受傷的右肩,胳膊腫得幾乎抬不起來,那桿陪伴他多年的方天畫戟早已遺失在亂軍之中。他看著身邊拄著刀勉強站立的殘兵,聽著他們粗重的喘息,眼中最后一點桀驁也被消磨殆盡,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破敗。陳宮的話像石子投進死水,連漣漪都沒激起,他只是沉默著,嘴角的血痂在風中微微發顫。
成廉捂著被矛尖刺穿的大腿,剛想開口說些鼓舞的話,卻被一陣狂暴的馬蹄聲打斷。那聲音如驚雷滾過荒原,越來越近,揚起的煙塵遮天蔽日。他猛地扭頭,臉色瞬間煞白:“主公!不好!馬超的人追過來了!”
殘兵們本就困頓至極,聞言頓時慌了神,有的癱坐在地上,有的拄著兵器發抖,眼中滿是絕望——他們早已力竭,連舉起刀的力氣都快沒了,如何抵擋追兵?
呂布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甩開陳宮的攙扶,用沒受傷的左臂拔出腰間長劍,劍刃在殘陽下閃著冷光?!肮_,”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悔不聽你良言,才落得今日地步?!彼D頭看向成廉,“你護送軍師先走,我來斷后。”
成廉紅著眼將陳宮推上戰馬,反手拔出長劍狠狠抽在赤兔馬臀上。赤兔馬吃痛,猛地竄出數丈遠,呂布在馬背上驚怒大喊:“成廉!你混蛋!”
“主公快走!”成廉回身揮劍,劍鋒劈開迎面而來的風,“并州兒郎,是漢子的跟我站著!為主公殺開條血路!”
身后不足百名的并州狼騎齊聲嘶吼,聲音嘶啞卻震得人耳膜發顫。那些早已筋疲力盡的殘兵也攥緊了兵器,瘸著腿往前沖——他們或許打不過西涼鐵騎,卻偏要在絕境里燃盡最后一點血性。
張遼率領的西涼鐵騎如潮水般涌來,鐵蹄踏得大地震顫。成廉挺劍迎上,劍光與刀影碰撞出火星,他肩上的舊傷崩裂,鮮血瞬間浸透衣甲,卻依舊死死擋在追兵前。
“殺!”
狼騎們結成小小的陣形,像塊礁石迎向浪濤。刀鋒砍進骨肉的悶響、兵器碰撞的銳鳴、瀕死的嘶吼混在一起,在曠野上炸開。成廉拼著受張遼一刀,反手刺穿了一名西涼騎兵的咽喉,血濺在他臉上,他卻笑得猙獰:“主公,跑啊——!”
十回合不到,成廉的劍被張遼震飛,大刀劈下時,他最后望了眼呂布遠去的方向,眼中竟帶著絲笑意。
殘兵們像被碾碎的石子,一個個倒下,卻硬是拖延了少半個時辰的功夫。
赤兔馬背上的呂布回頭望去,曠野上的廝殺聲漸漸平息,只余下西涼鐵騎的吶喊:“活捉呂布!”他死死攥著韁繩,指節泛白,赤兔馬似乎也懂了主人的悲慟,撒開四蹄狂奔,將身后的血色與吶喊越甩越遠。
這隊殘兵又在曠野上亡命奔逃,張遼的鐵騎如附骨之蛆,在身后緊追不舍。陳宮的坐騎本就不是良駒,奔波早已脫力,此刻被赤兔馬遠遠甩開,只能勉強跟著呂布的影子。身邊的步兵一個個掉隊,被張遼的鐵騎追上,慘叫聲此起彼伏,很快便沒了聲息。
跑著跑著,陳宮的坐騎突然前腿一軟,發出一聲哀鳴,重重栽倒在地。陳宮被狠狠甩飛出去,摔在地上,喉頭一陣發甜,掙扎著想要起身,卻發現右腿被馬身壓住,動彈不得。
呂布勒住赤兔馬,回頭望見這一幕,眼中閃過一絲掙扎。他翻身下馬,剛要去扶陳宮,身后的馬蹄聲已如驚雷般炸響——張遼的鐵騎已經追至百步之內,揚起的煙塵幾乎要將兩人吞沒。
“主公快走!”陳宮推了呂布一把,聲音帶著急喘,“留得性命,才能報仇!別管我!”
呂布卻沒動,他望著步步逼近的西涼鐵騎,又看了看被馬身壓住的陳宮,突然彎腰,竟想將那匹死馬搬開??伤冶凼軅?,左臂的力氣終究有限,死馬紋絲不動,反而耽誤了時間。
“呂布!看你往哪跑!”張遼的吼聲穿透煙塵,他一馬當先,手中大刀直指呂布,身后的西涼鐵騎迅速散開,形成一個半圓,將兩人團團圍住。
赤兔馬不安地刨著蹄子,噴著響鼻,卻被呂布死死按住韁繩。陳宮看著圍上來的鐵騎,知道再難逃脫,苦笑著對呂布道:“主公,這下……是真的走不了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