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缸中之腦”中徹底失敗的考生,如同標本般懸浮其中。他們雙眼圓睜,瞳孔空洞地放大,映著頭頂慘白的光源,沒有一絲神采。
身體在溶液中無意識地輕微抽搐,神經連接端口處延伸出的、半透明的生物纖維管線,隨著他們大腦內那永不停歇的痛苦風暴而劇烈搏動,如同寄生在尸體上的怪異水蛭,貪婪地吮吸著絕望的汁液。整個大廳彌漫著一種無聲的、集體性的精神死亡氣息。
龍巧云的腳步踩在光潔如鏡的地面上,發出冰冷單調的回響。她目不斜視地穿過這片寂靜的墳場,對那些維生艙里空洞的注視和抽搐的軀體視若無睹,仿佛穿過一片無生命的金屬森林。
她的目的地是環形區域中心,三座明顯規格更高、結構更為復雜的獨立醫療艙。它們呈品字形排列,如同三座祭壇,連接著上方垂下的、更為粗壯密集的管線束,散發著更強的能量波動。
她首先停在標注著“龍殘夜”的艙前。
艙內,青年瘦削的身體浸泡在濃度更高的金色修復液中,仍在無法控制地劇烈痙攣。每一次抽搐都牽動他蒼白皮膚下嶙峋的骨骼,繃緊的肌肉線條扭曲得如同瀕死的困獸。他的頭被一個布滿精密探針的銀色環狀裝置固定著,口鼻扣著呼吸面罩,每一次艱難的吸氣,面罩上都蒙上濃重的水霧,伴隨著從喉嚨深處擠壓出的、斷斷續續的破碎嗚咽。
最觸目驚心的是他的眼睛。即使隔著面罩和修復液,那雙眼依舊圓睜著,瞳孔深處殘留著一種被無限放大、凝固的極致恐懼——那是無數邏輯陷阱崩塌、空間結構在他眼前反復撕裂重組后,烙印在靈魂最深處的幾何夢魘。他的意識,似乎仍有一部分被死死釘在那個不斷扭曲變形的思維迷宮里,無法掙脫。
龍巧云的手指在冰冷的艙體外殼上停留了一瞬,指尖感受到金屬傳來的細微震動,那是艙內生命體絕望掙扎的余波。她的眼神依舊沉寂,如同觀察一件出了故障的精密儀器。沒有憐憫,只有評估。
目光轉向旁邊“龍化民”的醫療艙。
這里的景象更為詭異。龍化民的身體相對平靜,甚至可以說是僵直。但他的頭顱周圍,情況截然不同。
數十條細若游絲、閃爍著幽藍微光的神經探針,如同活物般深深刺入他兩側太陽穴的皮膚,探針末端連接著他頭上一個半透明的、不斷有龐雜數據流瀑布般刷過的思維界面。那些數據流混亂、狂暴,如同失控的洪流。他的眼皮緊閉,眼珠卻在薄薄的眼皮下瘋狂地左右滾動,頻率快得令人心悸。
更詭異的是,從他的眼角、耳道、甚至鼻孔中,不斷滲出淡金色的粘稠液體——那是高度過載的神經修復液混合著微量腦脊液的滲出物,如同流出的、滾燙的思維熔漿。他的意識,顯然還在那個信息爆炸的熔爐里燃燒,試圖從一片混沌中撈出一點點名為“自我”的殘渣。
龍巧云的目光掃過那些瘋狂滾動的數據流和滲出的金色液體,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極淡的審視,如同工程師在查看一塊嚴重燒毀的芯片。依舊沒有波瀾。
最后,她的腳步停在標注著“龍葬魂”的醫療艙前。這座艙體最為特殊。不僅體積更大,連接其上的管線也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澤,如同凝固的血管,微微搏動著,散發出一種不祥的、帶有侵蝕性的能量波動。
艙內,龍葬魂高大的身軀被浸泡在一種近乎漆黑的粘稠液體中。他雙臂展開,被數條粗壯的、散發著猩紅光芒的約束帶死死捆縛在艙體兩側的支架上。
那些暗紅的管線如同貪婪的藤蔓,一部分纏繞著他的四肢軀干,另一部分則直接刺入他頸后的神經接口,深入脊髓。他赤裸的上身肌肉虬結,此刻卻布滿了蛛網般蔓延的、閃爍著幽暗紅光的能量紋路,如同某種邪惡的魔紋正在侵蝕他的身體。
他的臉被一個覆蓋全臉、只露出緊抿雙唇的黑色面甲籠罩,面甲的眼部位置,兩點深紅的光芒如同地獄的余燼,微弱地、時斷時續地閃爍著。每一次紅光閃爍的間隙,他身體都會爆發出一陣劇烈的顫抖,喉嚨里發出沉悶的、如同野獸負傷般的低吼。整個艙體都在隨著他的掙扎而微微震動。
他承受的反噬最為直接、最為狂暴。作為臨時接管權限的“代行者”,失控的“缸中之腦”核心如同一條發瘋的惡龍,將絕大部分的怒火和混亂都傾瀉在了這個試圖束縛它的“騎手”身上。
那猩紅的能量紋路,是系統規則崩壞后的碎片在瘋狂侵蝕他的神經;那捆縛的約束帶,是為了防止他在痛苦中徹底崩潰、意識被系統徹底吞噬。
龍巧云靜靜地看著。看著這個被她親手推上“助手”位置,如今卻被系統反噬得如同祭品的年輕人。看著那束縛帶下因痛苦而扭曲的肌肉線條,看著面甲后那兩點隨時可能熄滅的微弱紅光。她眼中的冰層似乎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裂痕,但那裂痕轉瞬即逝,快得如同錯覺。
她緩緩抬起手,指尖沒有觸碰冰冷的艙體,而是懸停在距離艙壁幾厘米的地方,仿佛在感受著那從內部散發出來的、混亂而灼熱的痛苦波動。維生艙內循環流淌的液體,那混合著特殊神經修復成分的暗黑色粘稠物質,在艙內黯淡的光線下,倒映著她模糊而冰冷的面容輪廓。
就在這一刻,指尖下方,那粘稠液體的表面,幾根極其細微、近乎透明的生物神經觸須,如同感知到了某種熟悉的場域,竟然緩緩地、無意識地向上漂浮、卷曲、伸展。它們細微的動作,帶著一種生命本能的、尋求錨定的脆弱感。
這景象……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