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景象……如此熟悉。
龍巧云的目光猛地凝滯。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壓縮。眼前這維生艙中漂浮的細微神經觸須,瞬間與記憶中那個慘白病房里的畫面重疊——母親枯瘦的手腕上,也曾纏繞著類似的生命維持管線。在她離開前,她握住母親的手時,也曾有冰涼而微弱的觸感,如同瀕死的藤蔓,最后一次纏繞上她的指尖。
那是生命滑向深淵時,最后的本能挽留。
冰冷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極其輕微地顫抖了一下。一股強烈的、帶著血腥味的嘔吐感毫無征兆地從胃部翻涌上來,狠狠扼住了她的喉嚨。
她猛地收回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死死抵住冰涼的醫療艙外壁,試圖用那金屬的寒意壓下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悸動。冷漠的面具下,第一次清晰地裂開了一道縫隙,露出了深藏的、連她自己都幾乎遺忘的……名為恐懼的底色。
是對眼前慘狀的恐懼?還是對這神經觸須所勾起的、關于母親那不可逆轉的衰亡的恐懼?亦或是……對自身那深不見底、足以制造這一切的冷漠的恐懼?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這冰冷維生艙內漂浮的細微觸須,像一把淬毒的鑰匙,猝不及防地捅開了她靈魂深處某個銹死的閥門。深埋的、關于母親病榻前那冰冷觸感的記憶碎片,混合著眼前龍葬魂維生艙內粘稠液體中漂浮的細微神經觸須的景象,如同兩股污濁的暗流,在她意識的深淵里猛烈沖撞!
母親枯槁的手指,最后一次無意識地蜷曲,勾住她袖口的冰涼……維生管線內,那幾根透明觸須在幽暗液體中無聲漂浮、伸展的姿態……
冰冷與粘稠,死寂與掙扎,絕望的挽留與狂暴的反噬……截然不同的畫面,卻有著相同的、令人窒息的“非人”質感。它們重疊、扭曲,在她眼前旋轉,形成一個吞噬一切的旋渦。
一股強烈的眩暈感攫住了她,胃部劇烈抽搐,喉嚨深處泛起濃重的鐵銹腥甜。她不得不死死撐住龍葬魂那冰冷刺骨的醫療艙外殼,指關節用力到發白,才勉強穩住身體,不讓那洶涌的反胃感沖破喉嚨。
就在這時——
“嗬……呃……”
一聲極其沙啞、如同砂紙摩擦金屬的、破碎的抽氣聲,從漆黑的維生艙內傳來。
龍巧云猛地抬頭。
艙內,那覆蓋著龍葬魂面部的黑色面甲上,兩點微弱如風中殘燭的深紅光芒,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極其劇烈地、痛苦地波動了一下。緊接著,那兩點紅光猛地……聚焦了!
透過厚重的面甲視窗,一雙布滿血絲、瞳孔卻異常收縮凝聚的眼睛,死死地、穿透了幽暗的修復液和冰冷的艙壁,鎖定了艙外的龍巧云!
那眼神里沒有獲救的慶幸,沒有對痛苦的控訴,只有一種被逼到絕境、撕碎所有偽裝后剩下的、最原始的、如同瀕死野獸般的……瘋狂恨意!
他的嘴唇在面甲下艱難地開合,每一次翕動都牽動頸后刺入的猩紅管線,帶來一陣劇烈的痙攣。破碎的音節被粘稠的液體和面甲阻隔,模糊不清,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詛咒力量,狠狠撞進龍巧云的耳中:
“……云……”
“……龍……巧……云……”
嘶啞的、被液體扭曲的聲音,每一個音節都像是在用帶血的骨頭摩擦出來。那不是呼喚,是刻骨的怨毒在沸騰!是靈魂被撕碎時發出的、最凄厲的控訴!他認得她!他清晰地知道是誰將他推入了這地獄,又是誰在他即將被地獄徹底吞噬時,才姍姍來遲!
這聲嘶啞的詛咒,如同最后一擊重錘,狠狠砸在龍巧云強撐的精神壁壘上。她撐在艙壁上的手,再也抑制不住地劇烈顫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