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天根本不給他反應的時間,目光如刀鋒般轉向那個瘦高的絲綢商:“蘇杭綢,上等湖絲,今年春繭歉收三成,絲價應漲。然,你上月以低于市價一成半,拋售庫中陳絲十萬匹予英商怡和。為何?”他頓了頓,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冰冷的弧度。
“因你與日本三井洋行私下簽了期貨契約,約定秋后以現價九成五,供生絲二十萬擔。你需現金周轉,填補投機南洋錫礦期貨的窟窿!上月十五,錫礦價暴跌兩成,你賬面浮虧,折合鷹洋,一百七十萬。”
絲綢巨商如遭雷擊,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些隱秘交易和虧損,他連枕邊人都未曾透露!
“還有你,”龍天的目光釘在那個油頭粉面的輪船經理身上,“‘海龍號’、‘云龍號’,賬面噸位八千擔,實載一萬二千擔,超載五成。保險費按八千擔繳納,節省保費,年計四萬鷹洋。然,上月‘云龍號’于臺海遇風浪,險沉。
若沉,超載部分貨物,保險公司拒賠,損失將達——八十萬鷹洋!你賭的,是風平浪靜,是老天爺的眷顧。此等經營,非能力,實乃賭徒之愚行!風險收益比(risk-reward
ratio)低劣至極!”
輪船經理面如土色,踉蹌后退,撞在身后人身上。
龍天站起身,緩步走下高臺,走向中央那座璀璨奪目的“觀星臺”。他的腳步很輕,落在光可鑒人的金磚地上,卻仿佛踏在每個人的心跳上。
“關東參場,”他手指虛點沙盤上長白山區域幾顆代表參場的碩大珍珠,“賬面存山參八千斤,估值百萬兩。然,爾等為抬價,勾結藥商,虛報蟲害,暗中囤積居奇,實際存參一萬三千斤!此等操縱市場(market
manipulation),短期可獲利,然敗壞商譽,終致渠道反噬!去歲‘濟世堂’斷供龍家藥行三月,損失幾何?需我替你算嗎?”
那關東參把頭額角冷汗涔涔而下。
龍天的手指在水晶沙盤上快速滑動,如同最精密的儀器掃描過每一寸疆域。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冰冷力量,將每個人最隱秘的虧空、最骯臟的交易、最愚蠢的決策,用最精確的金融術語、最龐大的數據,赤裸裸地撕開,曝曬在這財富的星空之下!
“云南錫礦,礦脈延伸安南,開采權法文契約第三款附加條款,開采量超出核定三成,需額外支付安南總督府紅利十五個百分點!爾等為搶工期,私擴三成五!此筆額外支出,年計三十萬法郎!為何隱匿不報?!”
“南洋橡膠園,病蟲害報告被刻意壓低三成!實際減產預期導致明年期貨合約對沖不足(hedge
inadequate)!潛在損失缺口,一百五十萬鷹洋!”
“上海錢莊,拆借給‘鳳記’絲廠短期過橋貸,月息三分,然‘鳳記’絲廠早已資不抵債,抵押物地契系偽造!此筆壞賬(bad
debt),五十萬兩紋銀,何時核銷?!”
“漢陽鐵廠供應之焦煤,硫份超標!導致槍管廢品率激增兩成!品質控制(quality
control)形同虛設!損耗成本轉嫁契約,誰批的?!”
每一個問題拋出,都伴隨著冰冷精確到小數點后兩位的數字,如同無形的鞭子,狠狠抽在相關負責人的臉上和心上!龍天語速越來越快,指間在水晶沙盤上劃過的軌跡帶起微弱的流光。他不僅僅是在揭露問題,更是在現場進行著令人瞠目結舌的即時推演和決策:
“鹽利現金流貼現現值(dcf),按年通脹率預估百分之八,風險溢價(risk
premium)百分之十二,折現率(discount
rate)取百分之二十!現值一億八千七百四十二萬兩!優化方案:削減運河私鹽比例至兩成,轉長江四成,海路四成!雖海路‘風浪險’銀高,但運量大,單位成本反降!預計年現金流可提升一成半!”
“蘇杭囤積陳絲,立刻停止拋售!與怡和毀約,賠付違約金!轉而與國內新興織布廠簽訂長期供貨協議,鎖定價格!利用生絲期貨市場買入看漲期權(call
option)對沖秋后三井供貨風險!此組合策略(bination
strategy)可將潛在損失縮減七成,并鎖定未來利潤!”
“‘海龍’、‘云龍’即刻停運整改!超載部分保費差額三日內補齊!開辟南洋-日本新航線,利用季風周期和日方關稅優惠,提升載重合規下的單位利潤!引入
lloyds
register
船級社認證,提升保費議價能力!”
“關東虛報囤積之參,三日內按市價九成,拋售三成于‘同仁堂’等大藥號!剩余,分批次投入市場,平抑價格,修復渠道!建立參茸交易所,遠期合約交易,規范市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