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東虛報囤積之參,三日內按市價九成,拋售三成于‘同仁堂’等大藥號!剩余,分批次投入市場,平抑價格,修復渠道!建立參茸交易所,遠期合約交易,規范市場!”
他的思維如同精密的超算,在龐大的數據流和復雜的商業邏輯中縱橫捭闔。復式記賬法、現金流貼現、風險對沖、期權組合、供應鏈金融、資產證券化(asset
securitization)……
這些深奧晦澀的金融概念,從他口中吐出,如同最尋常的家常便飯,化作一道道精準無比、直指要害的商業指令!每一個決策都伴隨著詳實的數據支撐和清晰的邏輯推演,將風險與收益解剖得淋漓盡致!
龍天一身素凈青衫,指尖無意識地拂過扶手上那顆鴿卵大小的東珠,觸手溫潤生涼。福伯佝僂的身影隱在他身后的陰影里,銅煙鍋的微光在暗處明滅,如同風中殘燭。
“哈——!”
一聲刻意拉長的、帶著濃重關東腔的嗤笑,如同投入滾油的冰塊,瞬間炸裂了表面的平靜。魁梧如熊羆的參把頭趙黑塔,拇指上碩大的翡翠扳指映著水晶燈的光,刺得人眼疼。
“小娃,你不會就只有這點?看來你只會說些爛話罷了!你覺得我們會信嗎?”粗鄙的嘲諷引來一片壓抑的哄笑,廳內氣氛陡然升溫。
“趙把頭話糙理不糙。”一個清癯的聲音緊接著響起,來自蘇杭綢緞巨商沈萬金。他捻著精心修剪的八字胡,金絲眼鏡后的眼神銳利如針,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江南口音特有的綿里藏針。
“龍氏產業,橫跨九省,遠及重洋,牽涉鹽鐵茶馬、金融匯兌、礦藏航運、田畝地產,乃至…些許不便明言的營生。
每一樁,每一件,都是刀尖舔血、與虎謀皮的買賣。在座諸位掌舵人,哪個不是在驚濤駭浪里沉浮半生,尸山血海中掙下的這份基業?敢問少東家,”他目光直視龍天,語速陡然加快。
“你可知兩淮鹽引‘匣費’與‘漕規’之別?可懂生絲期貨與現貨之對沖?可曉離岸信托與境內錢莊之資金騰挪?可能算清南洋一船橡膠自割膠上岸至倫敦交易所成交,其間匯率、保費、損耗、關稅、傭金、堆存之層層盤剝,最終凈利幾何?!”
一連串專業而刁鉆的問題,如同淬毒的連珠弩箭,帶著呼嘯的風聲射向高臺。廳內瞬間安靜,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著看這少年如何出丑。
“若龍氏基業托付之人,僅憑血脈,不諳實務,不通商道,”
沈萬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悲憤的煽動性,“那我沈萬金今日,寧愿舍了這蘇杭織造的百年招牌,抽身而退!總好過將身家性命,系于一黃口小兒之手,坐看祖宗基業付諸東流!”
擲地有聲,引得一眾依附他的掌柜、管事紛紛出聲附和,聲浪漸起。
“沈老板所言極是!”
油頭粉面的滬上輪船公司經理錢大衛推開人群,西裝筆挺,頭發油亮得能滑倒蒼蠅,操著半生不熟的洋涇浜官話,語氣夸張:
“this
is
a
world
of
jungle
law!弱肉強食!能力至上!龍家有錢?那是老東家的本事!we服的是真本事!是能讓錢生錢、利滾利的商業頭腦!不是躲在深宅大院里翻翻故紙堆就能裝神弄鬼的!少東家,恕我直言,you!are!not!qualified!”
最后幾個英文單詞被他咬牙切齒地吼出來,手指幾乎要戳破空氣。
聲浪如同沸騰的海嘯,七百八十二人,七百八十二張或嘲諷、或質疑、或幸災樂禍的臉,匯成一股巨大的、要將人碾碎的洪流,沖擊著那張孤零零的蟠龍椅。
龍天依舊端坐,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仿佛那滔天的聲浪,只是拂過庭院的風。直到喧囂攀至頂峰,即將沖破廳堂穹頂的剎那——
“嗡——”
一聲清越悠長、宛如龍吟般的顫鳴,毫無征兆地響起,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龍天的右手食指,極其隨意地在那顆價值連城的東珠表面,輕輕一彈。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如同無形的漣漪擴散,震得每個人耳膜微微一麻,心頭沒來由地一緊。廳內,霎時落針可聞,只剩下粗重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