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視鏡早已布滿裂痕,映出的影像支離破碎。幾縷刺眼的銀絲,被未干涸的血跡黏在他汗濕的脖頸上,其余的烏發則如同被驚擾的鴉群羽毛,凌亂地、倔強地支棱著,發梢在月光下泛著一種雪融前的、死寂的冷光。
嗚咽的江風掠過破碎的車窗,那些黏在脖頸上的銀絲,如同被無形的手指撥動,細微地、神經質地顫動著,仿佛有人正用母親那支斷掉的金步搖尖刺,在他發間刻下無數道無解的血色方程。
“廢物…廢物!!”
一聲野獸般的低吼從龍天喉間迸出!他猛地舉起拳頭,帶著無盡的憤怒與自毀的沖動,狠狠砸向面前的儀表盤!
“砰!”
黃銅鑄造的指針在濺開的血漬和灰塵中瘋狂震顫,發出瀕死的呻吟。碎裂成蛛網的擋風玻璃,扭曲地映出他此刻的面容:左額角,一縷醒目的銀發斜斜垂落,帶著絕望的弧度;右鬢,則是濃墨般的烏黑摻雜著一縷的銀發。
這黑白參雜的頭發,在破碎的鏡面中詭異地糾纏、扭曲,而更刺眼的是,他那年輕的、本不該有絲毫風霜痕跡的眼尾,竟凝結著數縷霜雪似的、細碎而冰冷的銀白絲線
——那是母親被彈片貫穿后背、血花在他眼前綻放的瞬間,他因極度的驚駭和那瞬間大腦超負荷的計算而僵在原地,一股無法言喻的寒意,從骨髓最深處瘋狂滲出、蔓延,瞬間凍結了他部分生機所留下的殘酷印記!
追擊者雪亮的車燈,如同地獄惡鬼的窺視,再次刺破濃稠的江霧,死死鎖定了他這輛破車。龍天想掛擋,想踩油門,想逃離這無邊的噩夢!
然而,他驚恐地發現,自己的右手——這雙曾解開過費馬大定理密卷、在草稿紙上演算過星辰軌跡的手——此刻竟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著!連握住那冰冷的金屬換擋桿這樣簡單的動作,都變得如此艱難、如此無力!
幾顆翡翠算盤珠從后座散落的雜物中滾落,叮叮當當地滾到他的腳邊。他下意識地低頭看去。在那些光滑如鏡、翠色欲滴的珠面上,清晰地倒映出無數個破碎的、扭曲的自己:
一縷銀發垂落在寫滿復雜方程、被淚水暈開的草稿紙堆里;一簇刺眼的白發,則死死纏繞著半片母親旗袍上染血的、繡著纏枝蓮的絲綢碎片;更多的、黑白交錯的發絲,在記憶中爆炸氣浪的沖擊下狂亂飛舞,如同被命運之手狠狠撕碎、再也無法拼湊完整的太極陰陽圖!
一片金黃的銀杏葉,被江風裹挾著,穿過破碎的車窗,撲打在他的臉上。葉片打著旋兒,最終卡在了他額前那縷銀絲與黑發糾纏的縫隙里。
龍天在光滑葉面那清晰的脈絡倒影中,恍惚間看見了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那個五歲的、稚氣未脫的自己,正怯生生地躲在祠堂那扇巨大的紫檀木屏風后面,屏住呼吸,偷偷看著母親對鏡梳妝。
鏡中的母親,云鬢如霧,側影溫柔。而此刻,那個躲在屏風后的男孩,正用一雙充滿驚恐和無助的大眼睛,死死地、難以置信地盯著倒影中這個滿頭霜色、狼狽不堪的自己!
母親梳篦上那溫潤的犀角齒,曾無數次溫柔地撫過他幼時柔軟順滑的青絲。而如今,那青絲早已枯槁,化作了眼前這黑白交錯、如同枯藤般纏繞的絕望。有幾根倔強的銀絲,甚至勾住了車座縫隙間一枚冰冷的、黃澄澄的彈殼,在慘淡的月光下繃得筆直,如同即將斷裂的、承載著千鈞重負的弓弦!
“轟——!”
引擎蓋毫無征兆地轟然炸開!沖天而起的烈焰如同惡魔的舌頭,貪婪地舔舐著冰冷的夜空,將福特車殘破的車頭瞬間吞沒!灼熱到令人窒息的氣浪撲面而來,燎焦了龍天的額發!
然而,在這毀滅性的熱浪中,龍天卻詭異地嗅到了一絲奇特的焦糊氣味。那并非頭發燃燒的味道。這氣味……如此熟悉!帶著一絲陳年的、溫暖的木質香氣,混合著金屬熔化的刺鼻……是父親書房!
是那盞被他失手打碎的鎏金琉璃燈!燈罩碎裂時,那無數道如同白發般蔓延、擴散的裂痕,在父親沉默的注視下,深深烙印在他童年的記憶里。燈碎裂痕蔓延的瞬間,與此刻母親決然赴死的背影,在熊熊烈焰的扭曲光影中,詭異地重疊在一起,呈現出同樣驚心動魄的、黑白分明的絕望!
(冰冷的電子合成音,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毫無感情地刺入他瀕臨崩潰的意識:)
“叮!智商+1,體質-1,武力-1,敏捷-1,速度-1。……壽命-1。”
“叮!智商+1,體質+1,武力+1,敏捷+1,速度+1……壽命+1,精神-1……”
……
“警告!您的人性值己下降40點,目前已不足50點,請……嗞…嗞…嗞…嗞……”
最后的提示音被一陣刺耳、紊亂、如同寒蟬垂死振翅般的電流雜音徹底吞噬、覆蓋,最終歸于一片死寂的虛無。這虛無,比任何爆炸聲都更令人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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