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疤疑惑地回過頭。
只見老維臉上帶著那種特有的、溫暖中夾雜著狡黠的笑容,他伸出手,開始解自己身上那件標志性的、用不知名野獸的深色硬皮縫制的坎肩。那坎肩的邊緣已經磨損得有些發亮,上面還帶著幾處顏色略深的污漬,似乎是陳年血跡,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皮革和汗水的混合氣味。這是老維多年來的“戰袍”,營地里幾乎人人都認得。
他將坎肩從自己身上當面脫了下來,然后走到刀疤面前,親手將這件尚帶著他體溫的皮坎肩,披在了刀疤肩膀上,仔細地整理了一下領口,動作輕柔得像是在對待自己最珍視的寶物,又像是在為一個即將遠行的孩子整理行裝。
“刀疤啊,”老維的聲音帶著一絲前所未有的“鄭重”和“期許”,他拍了拍刀疤披著坎肩的肩膀,那眼神,仿佛真的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他的身上,“這件坎肩,從我還是個毛頭小子,跟著老一輩人出來闖蕩的時候就穿著了,風里來,雨里去,少說也快二十年了。它替我擋過刀,挨過箭,也算是沾了點老子這條賤命的‘運氣’。明天,你穿著它去,希望能給你小子也帶來好運,壓壓場子。也讓所有兄弟們都看清楚,以后就得叫你,刀疤哥了!”
刀疤感受著身上那件沉甸甸的、帶著老大熟悉氣味的皮坎肩,一股難以言喻的豪情和使命感瞬間充斥了他的胸膛。他覺得自己的血液都在燃燒,仿佛自己真的已經成為了這群亡命之徒的領袖。他用力地點了點頭,眼中閃爍著感動的淚光,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哽咽:“老大……您……您放心!我刀疤一定把事給您辦妥了!絕不辜負您的期望!”
“好!好!好!”老維連說了三個“好”字,臉上的笑容愈發“欣慰”,他用力地拍了拍刀疤的肩膀,“去吧,去準備吧!記住,你是未來的頭狼!別讓老子失望,也別讓跟著你的那些兄弟們失望!”
刀疤重重地一點頭,再不多言,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帳篷,那件寬大的皮坎肩在他身后微微擺動,仿佛一面即將引領隊伍沖鋒陷陣的戰旗。
當刀疤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帳篷外的黑暗中,帳篷內的油燈火苗似乎也隨之跳動了一下。老維臉上的“語重心長”、“關懷備至”和“殷切期盼”如同被風吹散的煙霧般,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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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緩緩地走到那盞搖曳的油燈前,伸出手指,輕輕地撥弄了一下燈芯,讓那本就微弱的火光變得更加黯淡了一些。
“哎,雖然不好看……”他低聲自語,聲音輕得仿佛只是嘆息,卻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不過,倒也算是一件合身的‘壽衣’。”
油燈的微光下,他那張平凡的、甚至可以說有些憨厚的臉龐,此刻卻顯得如此深不可測,仿佛一個掌控著無數提線木偶的幕后黑手,正饒有興致地欣賞著即將上演的一出好戲。
老維拿起自己那個煙斗,點燃后散發著一股嗆人的辛辣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任由那股劣質的煙霧在肺里打了個轉,然后慢悠悠地吐出,煙霧繚繞中,他臉上的表情更加模糊不清。
他叼著煙,踱步走出自己的帳篷。凌晨的寒風吹過,讓他精神了些許。營地里大部分地方都已陷入沉寂,只有幾處篝火還在茍延殘喘,發出噼啪的輕響。他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營地最偏僻的一個角落,那里,借著遠處火光的映照,隱約可以看到一個用粗木和生銹鐵條搭建的簡陋矮小囚籠。
囚籠里,蜷縮著一個模糊的人形。
頭發凌亂地黏在額頭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還殘留著干涸的血跡。他被粗糙的麻繩反綁著雙手,蜷縮在冰冷的地面上,身體因為寒冷和疼痛而不時地微微抽搐。即使在昏暗的光線下,也能看出他身上遍布著被拷打過的痕跡,有些傷口被粗暴的用雪給蓋著,甚至還在滲著血。他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只有胸膛微弱的起伏,證明他還活著。
老維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眼神中沒有絲毫波瀾,仿佛那籠子里關著的,不過是一頭無關緊要的牲畜。他將煙卷從嘴里取下,屈指一彈,煙頭在空中劃出一道微弱的紅線,落入雪中,發出一聲輕微的“呲”響,便徹底熄滅了。他轉身,重新鉆進了自己那頂還算暖和的帳篷,仿佛剛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明天的戲,他還需要養足精神來“欣賞”。
與此同時,在距離拾荒者營地尚有數里之遙的崎嶇山路上,兩個身影依舊在黑暗中艱難跋涉。
“老頭兒”走在前面,步伐沉穩得不似凡人,仿佛腳下的碎石與積雪都化作了平坦的通途。他偶爾會停下來,辨認一下方向,或者側耳傾聽風中傳來的細微聲響,那雙在黑暗中依舊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睛,始終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
米卡緊緊地跟在他身后,小小的身體因為連日的奔波和心中的重壓而顯得格外疲憊。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松軟的雪地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冷的空氣,刮得喉嚨生疼。但他咬著牙,強迫自己跟上前面那個神秘的背影。
“芬恩哥……安……堅持住。”他無意識地喃喃自語,聲音被寒風吹散,細弱得幾乎聽不見。這兩個名字,像兩塊燒紅的烙鐵,深深地印在他的心上,是他此刻支撐下去的唯一動力。他并不知道,安早已不在拾荒者手中,她的命運,已然滑向了另一個深淵。他只知道,他要找到芬恩哥,他要為霜落村的親人們報仇。這份執念,像一團小小的火苗,在他冰冷而絕望的心中頑強地燃燒著。
而在曳影鎮鎮長宅邸那間看似舒適的客房內,卡琳平躺在床上,雙眼緊閉,呼吸平穩悠長,仿佛早已進入了熟睡。床頭的油燈早已熄滅,房間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星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地面上投下幾縷慘淡的銀絲。
然而,若是有人能在此刻湊近細看,便會發現,她那看似放松的身體,每一塊肌肉都保持著一種隨時可以爆發的警覺。她的耳朵微微翕動,捕捉著宅邸內外最細微的聲響——守夜家仆偶爾巡過走廊的腳步聲,遠處街道上野狗的低吠,甚至風吹動窗欞發出的輕微摩擦。
她沒有睡。
腦海中,正如同放映幻燈片一般,不斷回放著這兩日在曳影鎮的所見所聞:阿姆瑞齊虛偽的笑容,伊莎貝爾夫人病態的溫柔,安眼中深可見骨的恐懼,以及那些被巧妙掩蓋在“凈源日”肅穆氛圍下的貪婪與罪惡。還有那張她昨夜繪制出的、通往霜落村的簡易地圖,以及小隊成員可能遭遇的伏擊點。
明天的一切還是未知數。
夜,越來越深了。曳影鎮,這座建立在罪惡與謊言之上的邊境小鎮,正像一頭蟄伏的巨獸,在黑暗中等待著黎明的到來,也等待著一場早已注定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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