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年旅順的債,”他抬起腳,靴底重重踏在腳下一柄斷裂的武士刀上,精鋼打造的刀身發(fā)出一聲哀鳴,寸寸碎裂,“今日,算是討回了點(diǎn)零頭?!甭曇敉高^金屬面具傳出,低沉、冰冷,毫無波瀾,卻比厲鬼的嘶嚎更令人膽寒。
馬車內(nèi),劇烈的顛簸中,龍?zhí)旄杏X到母親緊緊箍住自己的手臂在無法抑制地顫抖。那串纏繞在他身上、禁錮著他行動的伽楠香珠,不知何時已被母親捏碎了三顆,深褐色的檀木碎屑沾滿了她顫抖的指尖。龍母死死盯著車窗外那片修羅場中浴血搏殺的身影,朱唇已被她自己咬破,一絲鮮紅的血痕蜿蜒而下,在她蒼白的下頜留下觸目驚心的印記。
“你爹的舊傷…”她破碎的聲音帶著極力壓抑的哭腔,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擠出來的,充滿了無盡的痛楚與恐懼,“…本不該再動用‘天魔’真氣的…他這是在…燃命啊…”
淚水終于沖破堤防,無聲地滾落,砸在龍?zhí)旒珙^的錦緞上,暈開深色的濕痕。
三十丈外,剛剛以雷霆手段掃清所有障礙的龍嘯天,身形猛地一滯!仿佛被一柄無形的巨錘狠狠砸中后背。他劇烈地佝僂下腰,爆發(fā)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嗆咳,那咳嗽聲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在拉扯,帶著內(nèi)臟碎裂般的回響。
他猛地抬手捂住嘴,指縫間瞬間滲出粘稠的、觸目驚心的黑血!踉蹌著倒退幾步,重重地靠在一堵布滿彈孔、搖搖欲墜的殘墻之上,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形。玄色朝服的下擺,早已被不知是敵人還是他自己的血污浸透,那上面金線繡成的團(tuán)龍,在血色的浸染下,扭曲得如同垂死的爬蟲。
就在此時!遠(yuǎn)處一座尖頂鐘樓殘骸的陰影里,一道比暮色更幽暗的寒光驟然閃現(xiàn)!目標(biāo),赫然正是那輛在廢墟中顛簸疾馳的馬車!
“混賬東西!!”龍嘯天怒目圓睜,口中噴著血沫,發(fā)出一聲震動四野的雷霆暴喝!他猛地扯下胸前懸掛的那串象征身份的翡翠朝珠,用盡全身殘存的力氣,朝著寒光閃現(xiàn)的鐘樓方向全力擲出!
翡翠珠串化作一道碧綠的流光,射向昏暗的夜空。就在它即將飛抵鐘樓高度的瞬間,龍嘯天隔空狠狠一握拳!
轟?。?!
整串價值連城的翡翠朝珠,在半空中轟然炸裂!無數(shù)碧綠的碎片如同最鋒利的刀片,裹挾著狂暴的、肉眼可見的環(huán)形氣浪,猛地向四周擴(kuò)散沖擊!這股沛然巨力狠狠撞上那枚剛剛離膛、拖著橘紅尾焰射向馬車的巴祖卡火箭彈!
嗡!火箭彈的彈道被這股狂暴的橫向沖擊力猛地一推,在空中詭異地一偏!險之又險地擦著馬車頂棚邊緣呼嘯而過,遠(yuǎn)遠(yuǎn)地砸在后方一棟早已空無一人的三層小樓上,爆開一團(tuán)巨大的火球!破碎的磚石木屑如暴雨般傾瀉而下。
“呃啊——!”龍嘯天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痛吼,強(qiáng)行壓下翻涌的氣血。他足下猛力一蹬,腳下堅(jiān)硬的青石板應(yīng)聲碎裂!整個人如一道燃燒的血色流星,沖天而起!目標(biāo)直指鐘樓!
他人在半空,竟精準(zhǔn)無比地踏在下方那枚因爆炸沖擊而微微下墜的火箭彈彈身之上!足尖在灼熱的金屬外殼上借力一點(diǎn),身形再次加速,以更兇悍、更決絕的姿態(tài),撞向鐘樓頂層那扇殘破的彩色玻璃窗!
嘩啦啦——!
刺耳的玻璃碎裂聲如同死神的尖笑。龍嘯天的身影沒入鐘樓內(nèi)部,只有激烈的打斗聲和沉悶的撞擊聲從破碎的窗口猛烈傳出,如同困獸最后的搏殺。
僅僅片刻之后,一切聲響戛然而止。
一具穿著土黃色軍服、脖頸處血肉模糊噴濺的無頭尸身,如同斷線的木偶,從高高的鐘樓塔頂直墜而下,重重砸在下方燃燒的廢墟里,激起一片塵土和火星。
緊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單手抓著一顆仍在滴血的頭顱,緩緩出現(xiàn)在鐘樓頂端的巨大銅鐘之畔。殘陽如血,為他挺立如松的身姿鍍上了一層凄艷而悲壯的金紅色輪廓。破碎的窗框在他身后投下凌亂的陰影,染血的玄色朝服在樓頂?shù)募诧L(fēng)中獵獵作響。他站在那里,手中提著滴血的首級,腳下是燃燒的城市,宛如一尊浴血?dú)w來、降臨末世的修羅戰(zhàn)神。
“還——有——誰——?!”
這一聲長嘯,如同九天龍吟,裹挾著滔天的殺意和無盡的悲憤,化作實(shí)質(zhì)般的音浪,轟然炸開!嘯聲所過之處,半條街本就搖搖欲墜的危墻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推倒,轟隆隆接連坍塌!煙塵沖天而起!幾個僥幸躲在殘骸角落里的日寇士兵,被這蘊(yùn)含無上真氣的嘯聲直接震得七竅流血,肝膽俱裂,癱軟在地,徹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
龍嘯天縱身一躍,如同隕星墜地,轟然落回馬車旁,激起一圈煙塵。他染滿敵人和自己黑紅血液的手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輕輕叩響了緊閉的車窗。那叩擊聲很輕,卻清晰地傳入車內(nèi)兩人的耳中。
“夫人,”他的聲音透過車窗傳來,帶著力戰(zhàn)后的粗重喘息,卻依舊平穩(wěn),“該給孩子解穴了。”語調(diào)里竟還殘留著一絲奇異的、屬于父親的溫和。
龍母的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珍珠,大顆大顆滾落,瞬間打濕了胸前的衣襟。她死死抱住懷中的龍?zhí)?,指甲幾乎要摳進(jìn)兒子的臂膀,仿佛一松手,兒子就會被這亂世吞噬。
“你答應(yīng)過我的!”她幾乎是嘶喊出來,聲音破碎不堪,帶著泣血般的絕望,“你發(fā)過誓不再動用《共葬》!那是燃命的魔功!是絕路??!”
她的身體抖得像秋風(fēng)中的最后一片葉子,那串禁錮著龍?zhí)斓馁ら阒楸凰裏o意識地攥得更緊,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呻吟。
“最后一戰(zhàn)了?!饼垏[天低沉的嘆息穿透薄薄的車窗。他猛地抬手,嗤啦一聲,粗暴地撕開了身上那件早已破損不堪的玄色朝服前襟。一道橫亙整個左胸、深可見骨、如同巨大蜈蚣般猙獰扭曲的舊傷疤,赫然暴露在漸冷的暮色空氣里!那傷疤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暗紫色,邊緣的肌肉如同燒焦般萎縮,隨著他粗重的呼吸微微起伏,散發(fā)著濃烈的死亡氣息。
“當(dāng)年旅順炮臺…留給我的‘紀(jì)念’…”他話音未落,又是一陣劇烈的嗆咳,身體痛苦地佝僂下去,大股大股粘稠的黑血從口中涌出,瞬間染紅了朝服內(nèi)雪白的里衣前襟,刺目得如同雪地里綻開的紅梅。
他強(qiáng)撐著直起身,目光似乎穿透了車廂,落在龍?zhí)焐砩?,那目光深邃得如同沉入海底的古井:“送孩子…去英吉利…龍家的根…就托付…”話語未竟,戛然而止!
轟!轟!轟!
東南方向,驟然響起沉重、整齊、帶著金屬撞擊鏗鏘之音的腳步聲!如同無數(shù)鋼鐵巨錘,密集地、冷酷地敲打著大地!大地隨之震顫!一面面猙獰的軍旗在更遠(yuǎn)處的街角廢墟頂端隱約閃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