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方向,驟然響起沉重、整齊、帶著金屬撞擊鏗鏘之音的腳步聲!如同無數(shù)鋼鐵巨錘,密集地、冷酷地敲打著大地!大地隨之震顫!一面面猙獰的軍旗在更遠處的街角廢墟頂端隱約閃現(xiàn)!
龍嘯天眼中最后一絲屬于丈夫和父親的溫和瞬間凍結、粉碎!取而代之的是比極北寒冰更凜冽、比地獄熔巖更熾烈的殺意!他猛地一把推開緊閉的車門,用盡全身最后的力氣,將緊緊依偎在一起的妻兒狠狠推向車廂深處!
“走——!!!”這一聲咆哮,如同受傷孤狼最后的嚎叫,充滿了不容置疑的決絕,也撕裂了所有偽裝的平靜!
駕車的車夫早已嚇得魂不附體,此刻聽到這催命符般的命令,幾乎是本能地狠狠一鞭抽在馬臀上!兩匹早已焦躁不安的駿馬長嘶一聲,拉著沉重的馬車猛地向前一竄!
就在這馬車驟然疾馳而去的電光石火間!被母親死死抱住、穴道被封的龍?zhí)欤w內那股源自血脈深處的、被父親驚天一戰(zhàn)徹底點燃的灼熱真氣,如同壓抑萬年的火山轟然爆發(fā)!
“呃啊——!”他喉嚨里發(fā)出一聲野獸般的嘶吼,全身骨骼發(fā)出一連串噼啪爆響!母親纏繞在他身上、禁錮他氣脈的伽楠香珠鏈應聲崩斷!深褐色的檀木珠子噼里啪啦滾落車廂!龍?zhí)烊缤瑨昝摿怂屑湘i的狂龍,猛地撲向那劇烈顛簸晃動的車窗!
他撞開車簾,半邊身體探出窗外!視野瞬間被遠處那幅景象攫取、撕裂!
父親!那個如山岳般的身影,此刻顯得如此孤獨!他撕裂了染血的殘破朝服,任由它如一面破碎的戰(zhàn)旗在身后狂舞!孤身一人,面對著東南方涌來的、如同鋼鐵洪流般無邊無際的刺刀叢林和猙獰炮口!
那柄染血的翡翠煙管,被他緊緊攥在手中,在沉沉壓下的暮色里,凝聚起最后一點微弱卻倔強的寒芒,劃出一道凄美而決絕的、宛如星河墜落的軌跡!
“爹——!!!”龍?zhí)炷勘{盡裂,喉嚨里迸發(fā)出的嘶吼聲帶著血沫,凄厲得如同子規(guī)啼血,瞬間撕裂了馬車奔逃的喧囂!
龍嘯天沒有回頭。他聽到了那聲泣血的呼喚,身體似乎極其細微地頓了一下。然而,他只是將那只沒有握著煙管、沾滿血污的右手,高高舉過頭頂,對著馬車疾馳而去的方向,比劃出一個奇怪而熟悉的手勢——拇指用力彎曲壓住中指指節(jié),其余三指倔強地挺直。
那是龍?zhí)靸簳r第一次摔斷手臂,痛得嚎啕大哭時,父親蹲在他面前,一邊笨拙地給他包扎,一邊比劃著教他的暗號。意為:“痛也忍著,男子漢,不哭。”
當?shù)谝幻都鈬[著撕裂空氣的炮彈,帶著毀滅的尾焰,將最后一線殘存的暮色徹底撕成碎片時,這位曾經(jīng)單騎踏破萬軍、名震天下的龍城飛將,臉上竟浮現(xiàn)出一絲奇異的笑容。那笑容帶著解脫,帶著嘲諷,更帶著二十歲那年縱馬關山、睥睨天下的疏狂!
“哈哈哈哈哈——!”
狂放不羈的仰天長笑,如同驚雷滾過燃燒的廢墟!他體內那早已瀕臨崩潰、《共葬》再度使用,再無一絲保留,如同沉寂萬載的火山,轟然爆發(fā)!狂暴無匹的真氣激蕩如怒海狂潮,以他身體為中心瘋狂席卷!
轟隆隆——!
整條長街的青石板,無論完整還是碎裂,竟被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硬生生從地基中剝離!無數(shù)大小不一的石塊掙脫了大地的束縛,凌空浮起,在他周身瘋狂旋轉、匯聚!石屑紛飛,煙塵彌漫!沾染在碎石上的、尚未干涸的粘稠血污,在狂暴氣流的裹挾下,化作一片迷蒙的血霧,將無數(shù)碎石粘連、塑形!
轉瞬之間,一條由無數(shù)染血青石構成的、龐大而猙獰的狂龍之軀,在震耳欲聾的轟鳴與漫天血霧中凝聚成形!龍首高昂,怒目圓睜,無聲地朝著那鋼鐵洪流發(fā)出震天的咆哮!龍嘯天的身影,就屹立在這血色狂龍的心臟位置,如同駕馭著滅世兇獸的神只!他手中的翡翠煙管,便是這狂龍最鋒銳的獠牙!
“來——戰(zhàn)——!!!”
最后的怒吼,如同九天驚雷與滅世狂龍的咆哮融為一體,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絕,轟然炸響!這聲波與那凝聚了畢生修為與生命之力的血色石龍,一同朝著傾瀉而來的鋼鐵洪流、朝著那吞噬一切的炮火,決絕地、義無反顧地撞了上去!
轟!!!!
天崩地裂的巨響吞沒了世間一切聲音!
那一刻,時間仿佛被凍結。龍?zhí)熳詈罂吹降模歉赣H融入血色狂龍時那玄色的、挺直如槍的背影,永遠地、凝固在他被淚水與血絲浸透的瞳孔深處。劇烈的爆炸沖擊波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撞在疾馳的馬車后部,車身猛地向前一傾,幾乎要凌空翻起!
馬車在巨大的沖擊力下如同驚濤駭浪中的小舟,瘋狂地沖入前方黎明前最深沉的黑暗。車廂內一片狼藉,龍?zhí)毂痪薮蟮膽T性狠狠甩回座位,后背重重撞在堅硬的車壁上。他仿佛失去了所有知覺,唯有右手掌心傳來一陣尖銳而冰涼的刺痛,帶著某種奇異而頑固的暖意。
他茫然地、死死地攥緊拳頭,緩緩抬起手,攤開掌心。
一小截斷裂的、染著父親暗紅血漬的翡翠煙嘴,深深嵌入了他的皮肉之中。鋒利的斷口邊緣,割開了他的手掌,溫熱的鮮血正絲絲縷縷地滲出,與他掌心里那煙嘴上早已冰冷的血污,緩慢地、無聲地交融在一起。那點殘留的玉石觸感,是父親留在這世間的最后一點微溫。
馬車在顛簸與黑暗中狂奔,駛向不可知的遠方。身后,只有那吞噬了整個街區(qū)的、如同地獄之門洞開的巨大火球,映紅了半邊黎明前的天空,久久不熄。